第44章心結
軍子沒注意到同桌的變化,還小聲跟齊懷文嘀咕:“這個實習老師是不是小兒麻痹?”
比起第一次見到林喬就吹口哨,可以說是老實了不。
附近幾個刺頭有竊竊私語的,有搞其他小作的,但多都給了點面子,沒鬧出太大靜。
齊副校長也知道后面這些不好管,只繼續介紹,“這是咱們年級新來的實習老師,吳海洋,燕都師大畢……”
話還沒說完,“吱”一聲椅子劃過地面的刺耳聲響,齊懷文已經冷著臉站了起來。
“你干什麼?”齊副校長下意識皺起眉,其他同學也有些沒想到。
畢竟齊懷文刺歸刺,可不管是不寫作業,還是考試白卷,都沒影響到別人。
哪怕以前專門和齊副校長對著干,他也沒在課上鬧出過這麼大的靜,何況他最近已經好很多了。
軍子忍不住小聲問他:“怎麼了?”
齊懷文沒說話,目冷冷從齊副校長挑到吳海洋,一轉,摔上了后門。
木質門板撞上門框,發出“哐”地一聲,還反彈了一下,可見他這一摔有多用力。
不同學都被嚇了一跳,正準備做自我介紹的吳海洋臉上更是有些尷尬。
齊副校長面鐵青,幾大步沖到前門邊,“你給我站住!”
林喬正在三班上課,聽到靜也趕出來,“這是怎麼了?齊懷文!”
男生腳步飛快,走得頭也不回。
林喬到底離得近,見不住,干脆追上去,抓住了男生的手臂,“齊懷文你要去哪兒?”
“放手!”男生用力掙了一下,語氣冷得像冰。
林喬沒放,“現在還是上課時間……”
“我你放手,你沒聽到嗎?”一直低垂視線的男生驟然轉回頭,林喬這才發現他桃花眼里一片赤紅。
見過齊懷文很多面,冷淡的、懶散的、話中帶刺的,卻從沒見過他這樣,仿似一只傷的。
明明張牙舞爪,誰靠近都要咬上一口,可他看著的眼神卻告訴,他就要哭了。
這個時候他又想聽誰說教?
他只想找個地方默默舐傷口。
林喬松了手,“別走太遠,老師會擔心。”
清澈的眼就那麼微仰著向男生,沒有憤怒,也沒有責備,倒讓齊懷文不窒了窒。
他抿抿,似乎想說些什麼,齊副校長已經從后面追了上來,“齊懷文,回去給吳海洋道歉!”
這話也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男生,他眼神重新冷至冰點,“你怎麼不回去給我媽道歉?”
一句話說得又狠又恨,幾乎是吼出來的,齊副校長腳步一頓,清瘦一張臉上怒褪盡,只剩蒼白。
林喬見他下意識去捂口,趕忙上前,“您不要吧?”
齊副校長抬抬手,想說自己沒事,前面年聞言似乎頓了下,卻頭也沒回,一轉眼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他的手又垂落下來,連頭也是,看得從后面跟出來的吳海洋忙扶住他另一邊,“您先別激。”
林喬畢竟有經驗,讓吳海洋翻了翻齊副校長的兜,很快找出一瓶速效救心丸。
吳海洋剛要倒,齊副校長擺擺手,已經緩過來些,“我沒事。”
他深吸兩口氣,臉雖然有些蒼白,人卻是站住了,還安吳海洋,“他不是針對你,是因為我。”
恐怕還是和他有
關系吧,
不然齊懷文出去前,也不會看了他一眼,倒像是早就認識他。
只是齊副校長都這麼說了,吳海洋也就點了點頭。
此時不僅四班,三班也有人探出頭想看個究竟,林喬問齊副校長:“您要不要先回辦公室休息?”
“不用,剛開學也講不了什麼課,我還沒介紹完。”
齊副校長搖搖頭,帶著吳海洋又回去了。
林喬也只能先下這件事,轉回教室,先將三班這節課講完。
下課后,沒在四班看到齊懷文,上下一節課的時候過來看,男生的位置依然空著。
打聽了班里幾個學生,都說齊懷文一直沒回來,這林喬就有些擔心了,準備把這事和齊副校長說說。
沒想到齊副校長辦公室也沒人,說是一節課之前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齊懷文了。
林喬一直惦記著這事,第二天早上去學校,早讀鈴一響,就去教室后門看了眼。
齊懷文還是沒來。
不僅齊懷文,齊副校長也沒來。
到了中午,才聽說他心臟病發住院了。
“都這樣了,還想著來學校呢,早上一出門就栽在了家門口。
這要不是對門小楊人看到,趕把他送去了醫院,他怎麼沒的都不知道。”
趕去醫院的路上,高組長忍不住跟林喬念叨。
林喬也有些無奈,“一會兒還是勸勸齊校長,讓他多休幾天吧。”
然而兩人到了醫院,齊副校長一見他們,第一件事竟然是問林喬:“懷文去學校了沒有?”
這林喬心里就有些沉了,“他沒回家嗎?”
一聽這話,齊副校長就知道了的答案,抖了抖泛紫的,“昨天半夜回了,今天早上又走了。”
看來兩父子在家里上,再度不歡而散,以齊懷文的態度,兩父子甚至可能連話都沒說上。
林喬有些頭疼,“回去我幫您找找吧,您先在醫院好好休息,注意別太激。”
見齊副校長還是不放心,沉默了下,終是道:“我能問問您原因嗎?”
齊副校長一愣。
“齊懷文對您有心結的原因,我能問問嗎?單純不滿您對學生太好,他不像那麼不懂事的孩子。”
聽高組長說,齊懷文以前懂事的,難道以前齊副校長就對學生不好了嗎?
要治病,那得對癥下藥,林喬覺得不把事弄清楚,這父子倆的問題很難解決。
這回齊副校長沉默了良久,看得高組長都站起了,“你們聊,我先回家吃飯,省的回去晚了家里那口子念叨。”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齊副校長道,“這件事,是我對不起懷文和他媽媽。
我不想說,主要是怕吳海洋知道,心里有負擔。
畢竟這件事本來也跟他沒關系,是我自己沒理好。”
果然還是牽扯到了吳海洋,不然齊懷文昨天離開時,也不會是那麼激烈的反應。
林喬沒說話,高組長見他沒有要瞞自己的意思,也坐了下來,“是不是和懷文媽媽的過世有關?”
“你也猜到了?”齊副校長苦笑。
“本來懂事個孩子,媽媽一走突然就變了,想不猜到也難。”
齊副校長就嘆了口氣,“懷文他媽媽一直不大好,29歲才生的他。
因為是高齡產婦,那年代又沒什麼吃的,生下他之后就更差了,一年里有小半年都病著,尤其是教師境不好那幾年。”
吃不好,養不好,還要面對不好的境,人熬著,漸漸也就
油盡燈枯了。
“那年聽說要恢復高考,我忙著幫幾個學生補課,等注意到的時候,他媽媽已經臥床不起好幾天了。
當時我嚇了一跳,趕給找了大夫,還沒吃上兩天藥,又出了那件事。”
白卷英雄一出,斷了多吳海洋這樣的學生的路。
別說學生,老師們都覺得灰心。
“我聽說的時候,吳海洋已經下鄉去了,我怕他想不開,就追了過去,鼓勵他不要放棄希。”
當時吳海洋被分到的是云南,從燕都過去,坐火車也要好幾天。
他一路追過去,還走了半天山路,看到人的時候人果然就像被走了全部希,見到他努力扯了扯,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齊副校長到現在都還記得自己當時說過的話,估計吳海洋也記著。
他說城里五年不用人,十年不用人,不可能永遠不用人。
他說只要用人,他們這些肚子里有文化的就不怕沒有出頭的機會,讓他好好努力,別放下書本。
他說老師會在燕都等著他,等他回去,為對國家有用的人才……
這件事他從來沒后悔過,也因為他這番話,吳海洋重新振作起神,才了高考恢復后的第一批大學生。
可等他回到家,看到的卻只有妻子冰冷的尸和兒子憎恨的臉……
“懷文當時還小,我以為他不知道我是去找吳海洋了,才把人安排在咱們年級,看來他還是知道了。”
林喬沉默,高組長同樣半晌沒說話。
他們都知道齊懷文對齊副校長有心結,卻沒響到這個心結如此之大,中間竟然隔了一條生命。
或許以齊懷文媽媽的,齊副校長在家也挽留不住,但齊懷文所知道的,只有他不在。
林喬不知道那幾天齊懷文是怎麼熬過來的,后面無數個日夜,他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但林喬知道,經歷過這些,齊懷文還只是叛逆,跟齊副校長對著干,無論品行、心,真的都很好了。
“你當時就不能等幾天?”高組長實在沒忍住,說了齊副校長一句。
“我見淑云有起,都能下地做飯了,還以為要好了,哪想到……再說我也怕吳海洋等不了。”
懷文媽媽病一天,他不去一天,懷文媽媽要是一直不好,或是一直不……他難道永遠都不去了?
這高組長也無法反駁,“那這事怎麼辦?這個結本沒法解。”
林喬也覺得棘手,本來就是解不開的心結,現在人還到自己眼前來了,齊懷文不才有鬼。
問齊副校長,“您沒跟齊懷文說您是去找吳海洋了,那您是怎麼說的?”
高組長當初跟提起吳海洋的時候,本沒說還有找人這事,估計齊副校長對外一直瞞著,是齊懷文自己猜出來的。
果然齊副校長沉默了下,說:“我只跟他說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必須出一趟遠門。”
“那您跟他道過歉嗎?”
這回齊副校長沉默了更久。
林喬就知道,中國式家長有個通病,就是吝于跟孩子說抱歉。
不管是做錯了事,還是冤枉了孩子,事后一句“對不起”都不會說,好像說了,就會影響自己作為父母的威嚴。
可往往矛盾也是這麼產生的,大人的威嚴是保住了,那孩子的心呢?他們又該怎麼消化這一切?
而且齊副校長和齊懷文中間還橫亙著另一樣東西——愧疚。
人是有自我保護機制的,這就是為什麼有些人到嚴重刺激后,會選擇
忘讓自己痛苦的東西。
愧疚也是,因為每一次面對都會覺到痛苦,久而久之,人就會下意識選擇逃避。
而這種逃避,只會加大父子倆的裂痕。
不管他是避而不談,還是花更多時間在學生上,避免面對兒子,對齊懷文都是一種傷害。
齊副校長是個好老師,對得起他教的每一個學生,但他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林喬直視向齊副校長的眼睛,“齊校長,如果我是齊懷文,媽媽病重,爸爸還執意要出門,眼睜睜看著媽媽咽下最后一口氣都沒有等到人,卻得不到一句抱歉,一句解釋,我也不會原諒。
(
向來很有分寸,從不多管別人的閑事,上次說話這麼直白,還是對李小秋的父母。
齊副校長垂下眼,臉上漸漸布滿愧意與悔意。
林喬知道他不是蠢人,能想明白的自然能想明白,想不明白再說也沒用,反而像在猛踩人家痛腳,轉了話題,“這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還是先找孩子吧,我回去問問和他好那幾個學生。”
齊副校長點點頭,又向,“謝謝你為懷文做這些。”
為老師,抓好績,管好學生在學校就行,其實大可以不為學生做這麼多。
林喬只是回向他,“齊校長追去云南的時候,也是為了聽學生家長說這一句嗎?”
當然不是,他只是為了自己為老師那顆良心……
齊副校長沒再說話,林喬也就和高組長告辭了,下午再次去了班級。
這回不止齊懷文沒在,他桌上東西也空了,林喬心里有種不太好的預,立馬問旁邊的軍子。
軍子來得晚不知道,但班里還有別人知道,說是中午午休時齊懷文來過,把東西全收拾走了。
別人問他話,他也不理,那同學本來就跟他不算太,見他臉沉得嚇人就沒有再問。
林喬又不是第一天在學校,學生把東西全收拾走是什麼意思,還能不知道?
齊懷文這八是不想念了。
齊副校長能讓吳海洋來學校實習,他就能不來學校,這是有他沒他,非要死磕到底了……
林喬頭疼,問了齊懷文家庭住址就直奔教職工家屬院而去。
這邊因為是部隊子弟學校,外招職工不多,連中學帶小學,只有一棟六層高的小樓。
齊副校長家住在頂樓,對于一個校領導來說,位置并不算好。
林喬爬上去,敲了好半天門,里面也沒人應,下來找人一打聽,有個來幫兒子帶孩子的老太太說早就背著包走了。
這一走,林喬足足兩天沒有見到人。
齊副校長那邊也沒見到,最后只能報了案。
公安來學校詢問況的時候,林喬只覺得頭疼。
上個月剛找過林偉,這個月又要找齊懷文,現在離家出走流行,誰都得來一下是吧?
而且林偉走,是在家實在看不到出路,齊懷文一個讀書的好苗子,說不讀就不讀了,他可還沒年。
“我能問問他走的時候都帶了什麼嗎?”送公安離開的時候,問了句。
見公安似有疑,解釋:“他還回去拿了東西,肯定是做好準備才走的。
我想知道他拿沒拿戶口和糧食卡,如果拿了,那他八沒出燕都,找起來范圍也能小點。”
林偉是不想回家,齊懷文的重點是不想來學校,應該不會跑到外地去當黑戶。
公安聽了若有所思,回去就查了下,果然讓林喬猜中了,齊懷文是帶好東西走的。
這至想不開和去外地都可以排除了,
接下來也能有個大致的尋找方向。
林喬放了一點心,正要回辦公室,迎面就看到吳海洋從四班教室里出來,神有些不對。
齊副校長心臟病住院,狀況一直沒有好轉,因此三四兩個班這幾天的課都是吳海洋代上的。
林喬站在后門聽過半節,說實話講得很不錯,不愧是燕都師大的高材生,看得出很有底子。
見到林喬,他忙收斂了臉上的神,問:“齊懷文找到了嗎?”
林喬實話實說,“還沒。”
吳海洋就沒再說什麼,看得出心思有些重,畢竟齊懷文就是他來之后走的。
有些事齊副校長不說,林喬也不好和他說,只問:“我看你表不太好,課上發生什麼了?”
“沒發生什麼,就是沒看到齊懷文,有些擔心。”
吳海洋臉上看不出什麼,但否認得有一點快,林喬懷疑他是在掩飾,下次他上課就又在走廊里聽了聽。
這一聽,就聽出問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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