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外已聚集了三十多萬從各地逃難來的百姓，其中也不乏來的晚些又沒有門路進城只好駐于城外的富戶，被迫城中糧商的高價盤剝，不過盡管如此，他們也覺得待在這里心里更踏實一些。

福建實在是窮山惡水呀，土地貧瘠的就是風調雨順也只能勉強混飽肚子，要想過些好日子只有出海這一條路。可是明廷海后，連大一些的漁船也不許下海。

除了些念過書夢想著通過讀書科舉出人頭地的書生，普通的百姓只好冒險做海上生意，跑跑南洋、呂宋和琉球、日本，可是這樣一來就違犯了朝廷的律法，明是良民暗是匪盜的人便也漸漸多了。

倭寇橫掃閩境本來就人提心吊膽了，再有這些本地匪盜趁府癱瘓到劫掠綁票，嚇得這些富紳富商惶惶不可終日，如今也只有逃到福州城下才能睡個安穩覺。

不想福建布政使大人不許他們進城，這稅收的卻勤，每日派些稅吏出城向他們收取“戰時編稅”，卻不見他的兵打一場勝仗，百姓們暗暗都唾罵不已。

此時福州城卻仍是一派安詳，綠柳行，蟬聲低唱。盡管轄地不靖，倭寇橫行、賊盜蜂起，百姓們流離失所，慘不忍言，但是這條高豪紳聚會集的街道上仍是一派歌舞升平。

駕著車馬或者乘坐轎子來去的權貴富豪，依然穿梭與花街柳巷，懶洋洋的兵丁們抱著大槍圍著布政使衙門來回晃悠著，百姓們不敢靠近過來，否則他們可以聽到墻傳來的婉轉低唱和竹之音。

阮大文坐在矮幾后，舉著細瓷鑲金的酒盅怡然自得地啜著酒，歌舞聲中六個段、著華艷的正在廳中翩翩起舞。

巡按使翟青山被們優的舞姿所吸引，注目看了半晌才清醒過來，忙捧起酒杯向阮大文遙遙一舉，微笑道：“阮大人，請”。

“呵呵，翟大人、周大人、汪大人，來來來，一起喝一杯”，阮大文也欣然舉起酒杯，向幾個人勸酒。阮大文四十出頭，姿修長，面如冠玉，頜下三縷微髯，相貌俊逸不群。

旁一個容無方的子趴在他肩頭說著悄悄話兒，阮大文一口酒喝到一半，“噗”地一下噴了出去，樂得前仰后合的。

他在那子輕綺羅衫籠罩下的翹上擰了一把，呵呵笑道：“去吧去吧，老爺還要陪幾位大人喝個痛快”。

那嘻嘻一笑，盈盈起向翟青山等人襝衽一禮，悄然退了下去。阮大文擺了擺手，那六個歌頓時止了歌舞，大袖拂地倒退著出了大廳。

阮大文道：“各位大人，咱們福州城這一劫算是逃了過去，可是倭人總在咱們閩境為，你我為福建軍政最高員，總要向楊總督有個待，總不候到他們搶夠了才離開吧？周大人可有妙計呀？”

周洪是福建水師提督兼領三衛陸軍，閩境軍事以他為長，可是此人對倭寇畏之如虎，倭寇一閩境，他就避戰，任由百姓遭殃，生怕自已真和倭寇對上，阮大文那個‘送船送銀買一方安定’的妙計就出自這位周郎之手。

見阮大文問起此事，周洪皺了皺眉，徐徐道：“大人，如今倭寇已有移師廣東、廣西的跡象，而且自北向南他們始終難以立足，有了我們送的六條戰艦，他們已有去夷洲或滿刺加立足的意思，相信不久就會離開這里了”。

阮大文對于軍事是一竅不通，一聽這話才放下了心，他嘆息道：“這樣就好，剛剛出廠的六艘戰艦連船帶炮送給了倭人，我呈送總督府的公文說我軍傷亡巨大，六艘戰艦俱毀，但是我軍與倭寇鏖戰誓死不退，寸土必爭，倭寇亦損失重大。如果倭寇不走，戰報不斷送往蘇州，可就要了餡了”。

周洪本來知道倭寇確實在打夷洲和滿刺加的主意，意圖尋找一個穩定的地盤，可是聽阮大文說的這麼鄭重，他的心里也不踏實起來。

周洪強笑道：“大人放心，福建窮山惡水的，我看他們也沒什麼好搶的了，北邊他們立不住腳，繼續南下是必然..........”。

他剛說到這兒，大廳外一聲：“報！大人，阮三兒回來了！”

周洪頓時住口，和阮大文等人齊齊向門口看去，只見兩個士兵攙著一個普通百姓打扮的人進來，那人一塵土、滿面通紅，鬢邊還滴著汗水，兩條都有些僵了。

阮大文見是自已的心腹家將阮三兒，急忙站起道：“阮三兒，怎麼..........怎麼這般模樣？是遇到了倭寇還是..........還是蘇州..........”。

阮三兒立定了子，擺了兩個侍衛的攙扶，揮手讓他們退下，直等他們出了大廳，才搶前一步，惶急地道：“大人，依小的看，形有些不妙，小的九天前趕到蘇州城時聽說總督大人要親來福建巡視軍..........”。

翟青山沉不住氣道：“怎麼會？他督管著六省軍務，此時不居中指揮，卻離開蘇州巡視閩南，北方戰事消息要傳遞給他豈不更加費事？要說敗仗..........六省哪個地方沒打過敗仗，他何以獨對閩南戰事如此張？”

阮三兒咽了口唾沫，艱地道：”大人，那時..........那時咱們的軍還未報進總督衙門呢”。

阮大文聽了臉大變，周洪也害怕起來，這麼說楊凌竟是另有消息渠道？即便他得到的消息是福建大敗，但是隨后福建軍方送去的報文卻一再說明經過福建軍民的頑強抵抗，倭寇損失慘重，如今大部分倭寇已退回海上繼續南逃，楊凌竟不行文問個明白便立即南下？

此時北方各省還有不倭寇落了單，正是趁機殲除的好機會，楊凌急急忙忙奔著這兒來干嗎？難道..........”。

周洪想到這兒心里“咯噔”一下，他揮手道：“大人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冷冷看著阮三兒退出大廳，周洪立即起走到阮大文案前，焦急地道：“大人，楊凌掌握著廠，又和其他兩廠一衛關系切，廠衛的人無孔不，莫不是..........莫不是咱們做的事已走了消息？”

阮大文一聽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他一手揪住了周洪的領，聲道：“怎麼會？怎麼可能？你不是說此事萬無一失麼？你..........你..........我們真若據城而守，倭寇未必便打得下福州，可是如今..........如今咱們資敵之事一旦被楊總督知道，這是殺頭..........殺頭的大罪啊！”

周洪見他一副后悔莫及的窩囊樣，心里有些鄙視，可是現在大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彼此又翻不得臉，他下火氣解釋道：“

大人，你剛自廣西調來才半年的功夫，哪知道咱們福建那些衛所軍的形，他們本就是半半匪，哪里是打仗的材料？真要打起仗來，不出半天，福州便要被倭人攻陷，生靈涂炭吶，我們這麼做也是煞費苦心，為了城中三十萬百姓打算呀”。

阮大文急的已經快哭出來，他松開周洪的領，哭喪著臉道：“可是楊總督怎會理解我保護地方的一片苦心？你不是說他見了軍頂多訓斥一番麼？他來做什麼？他怎麼會知道這里發生的事？”

翟青山沉著臉道：“我們本來以為福建到都是倭寇，廠衛的人匿跡與民間，單槍匹馬生死都難以預料，這麼危險的環境必然早早撤離此地，如今看來..........”。

他長長吸了口氣，道：“挪用六萬兩庫銀，此時做的，也易瞞過他人耳目，但..........六艘巨艦啊，一仗未打便無影無蹤了，如果城中還藏著廠衛的人，怎麼可能不出一馬腳？”

他重重地一頓腳，慘然長吁道：“阮大人、周大人、汪大人，六艘戰艦不是掌大的小玩意兒，怎麼可能瞞過所有人的耳目？本來下邊的人全知道了也翻不了天，可要是上邊有人想追查，一個艄公的口供都能要了咱們四人的腦袋啊”。

汪飛凌是福州知府，原本就和阮大文、翟青山等人沆瀣一氣，盤剝百姓，一聽這話頓時嚇出一冷汗，他額頭掛著涔涔的汗珠，臉灰如土地道：“怎麼辦？怎麼辦？諸位大人，你們倒是想個辦法啊”。

周洪眼珠轉，尋思著道：“或許楊凌見各省戰事已有起才放心南下？這事做的夠了，我們是不是小題大作了？呵呵呵，別是自已嚇唬自已吧？”

翟青山冷笑一聲，道：“我也希是這樣，可是如果楊凌真的得了消息呢？欽差總督大臣一進了福州城，我們就要..........人、頭、落、地！”

阮大文一屁坐了下去，喃喃地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我們聽天由命吧！”

汪飛凌卻聽出了翟青山的弦外之音，立即追問道：“翟大人，你說欽差大人進了福州城我們就有殺之禍，莫非翟大人有法子讓他不進福州城？”

翟青山看了阮大文和周洪一眼，說道：“我只是個巡按使，要兵沒兵，要權沒權，欽差總督大人出巡，前呼后擁至也得三千鐵騎，我怎麼攔得住他？“

周洪看看翟青山、汪飛凌兩人變得詭譎起來的面孔，慘笑一聲道：“我是有兵，可那又怎麼樣？我讓他們去謀刺欽差？誰肯答應？”

翟青山險地道：“誰說要去殺欽差了？倭寇冒充民壯襲擊了泉州，現在我們得到消息，又有一從江南潰敗下來的倭寇冒充我大明軍隊，試圖襲擊福州，于是我們半途設伏對伏倭寇..........”。

周洪子一震，吃驚道：“此計可行麼？雙方只要一打起來馬上就了馬腳”。

汪飛凌到了此時也不由惡向膽邊生，狠狠地道：“城北越山峪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果使一路奇兵在那里設伏，架上幾門大炮、堆上滾木擂石，一旦伏擊功，對方就能先折了一半人馬。

嘿嘿，到那時就是如騎虎背，無論將校兵就算發現真相，也只有將錯就錯，誰還敢猶豫不前？那時還能免罪不？”

翟青山也來了神，湊上前鼓道：“越山峪上方不遠就是一條大河，這邊炮聲一響，就可以派人決堤放水，他們想要避開大水唯有逃向兩側山峰，而伏兵恰恰就在山峰上，說不定本不必一兵一卒下山和他們對面接，就可以把他們全殲！”

周洪聽了臉上的橫直哆嗦，他前思后想忽地一拍大，咬牙切齒地道：“頭一刀，頭也是一刀，拼一拼說不定還有機會，大人，咱們干吧！”

阮大文慢慢抬起頭，失神的雙眼呆滯地看著他們，訥訥地道：“殺..........殺欽差？那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周洪臉上的都繃了，猙獰地一笑道：“大人，我們以庫銀軍艦疏通倭寇，已經是誅九族的大罪了，人還能死兩遍不？可是如果功，那就是死里逃生。那些知的兵不敢泄消息的。

何況我還可以把他們調上戰場借倭人的手除去患，至于欽差..........嘿嘿嘿..........，路遇倭寇，以殉國，還可以封妻蔭子，我們也算對得起他了”。

阮大文又沒了主意，他的目從三人臉上掠過，翟青山三人眼中都閃著兇，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阮大文終于垂下了眼簾，輕聲問道：“那..........讓誰去伏擊欽..........伏擊化裝來襲的‘倭寇’？周大人，你..........”。

真讓他去面對欽差的大軍，一向畏戰怕死的周洪怎有那個膽量？他急忙道：“大人，我是水師提督，雖說督管著三衛陸上兵馬，可要是我這個水師提督親自出馬，別人想不生疑也難”。

阮大文猶疑道：“那..........還有何人可用？”

周洪目一閃，冷聲道：“游擊將軍何炳文，大人看怎麼樣？”

“他..........？”阮大文一怔。

周洪道：“是！何炳文帶兵有方，他的兵戰力在福州守軍中是最強的。聽說他原本是北方邊軍的一名參將，在鳴驛一戰中替人背了黑禍，才貶至廣西做了小小的百戶，是大人慧眼識英才，將他提拔起來，遷任福建布政使時又把他也帶了過來，應該是您的心腹吧？”

“呃..........此人一向沉默寡言，言語謹慎，本發現他是個將才，這才把他帶在邊”，阮大文了胡須說道。

其實阮大文自然沒有那個眼，何參將被貶至廣西后，在南丹州做了一個小小的百戶，有一次阮大文巡察至此，下的富貴馬被一個獵戶的狗給驚了，掙了馬夫拉著他一通狂跑，是何參將力攔驚馬將他救下來，阮大文便遷升他到布政使衙門，做了守備。

后來阮大文見他帶兵有方，為人穩重，倒是個可以一用的人才，便漸漸提拔起來，他到福建時因為這里未設指揮使，軍務方面他也要負責，邊缺個懂軍事的人才，便將何炳文帶來，現任福州游擊將軍。

翟青山道：“他的事我也曾耳聞過，好象被捕進京去后各部員推卸責任人人都置他與死地，后來還是先帝開恩，赦了他的死罪貶至廣西，要是這樣他對京中大員一定沒有好，而且他是大人帶出來的人，應該也是個靠得住的，況且大事已定局后，他就是想退出咱們這條船也不可能了。”

“他的五千兵馬是目下福州最銳的部隊，也唯有派他去才有把握，如果大人不放心他的為人，我可以派幾個心腹督視著他，一有異立即斬殺！”

“..........好！”阮大文終于下定了決心，猛地一拍大站了起來，目冷地道：“你不仁，莫怪我不義！楊大人，我這都是被你的！”

他了幾口大氣，揚聲喝道：“來人，馬上傳游擊將軍何炳文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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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的欽差隊伍，沿著崎嶇難行的山路蜿蜒南行，旌旗蔽日。前方一千名披甲胄，持著紅纓漆槍的兵導引開路，中間一千名樸刀圓盾和弓箭、火銃手簇擁著欽差的儀仗，殿后的兵也是刀槍如林，旗幟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