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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兩百零六章月兒圓月兒彎

劉志茂笑著搖頭。

孩子呵呵乖巧笑著。

唯獨那個二師姐,骨悚然。

被顧粲昵稱為小泥鰍的龐然大,隨后又將苦苦哀求的青峽島大師兄吃掉,巨大軀在島上犁出一道道壑,蛟龍不但吃掉了那人,將附近一些不怕死的看客,或是來不及逃的仆役丫鬟,一起吃掉,約莫是嫌棄一些凡夫俗子不好吃,撕碎軀后便丟在一旁,它盡興而歸,搖搖擺擺返回書簡湖,滿流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那一晚,孩子陪著心驚膽戰的婦人一起在院子里賞月。

顧粲吃著月餅,含糊不清道:“娘,別怕啊,以后沒人敢欺負你的。”

婦人環顧四周一番,然后眉眼低斂,將孩子摟過抱在懷中,低嗓音道:“粲粲,以后跟你的小泥鰍說話,別那麼兇。”

顧粲依偎在娘親溫暖的懷抱里,只有在這個時候,孩子才會沒那麼戾氣沉,才略微像個正常孩子,咧笑道:“放心,小泥鰍跟我心意相通,我對它的好,它曉得的,我們關系好著呢。就算是姓劉的……”

婦人趕手捂住孩子,一手拿起月餅,聲道:“吃月餅,說話。”

顧粲拍了拍肚子,“娘親,真吃不下啦,我又不是小泥鰍,整天就想著吃吃吃,跟一只大飯桶似的。”

婦人笑著,輕輕孩子的腦袋,抬頭著月,婦人的眼眶有些潤,“粲粲長大啦,能夠保護娘親啦。”

孩子突然有些委屈,撅起,自言自語道:“陳平安,我就說嘛,小鎮里和小鎮外,除了你,都是壞人,你還不信!”

顧粲掙開婦人的懷抱,跳到地上,雙手環,老氣橫秋道:“娘親!我可是答應過陳平安,要給他找十七八個稚圭那麼模樣的子,下次他來青峽島,我就一起送給他,娘親,你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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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個泥瓶巷年,心底既有愧疚又有暖意的婦人,掩笑,嫵人,“好好好,你高興就好。”

顧粲一下子病懨懨沒了先前氣勢,“娘親,如果陳平安非但沒有高興,反而生氣,我咋辦啊?”

婦人打趣道:“呦,我家粲粲還有怕的人啊?”

顧粲紅著臉,哼哼道:“我可不怕陳平安,我是……”

說到這里,到底還是孩子的顧粲,一下子紅了眼睛,低著頭,狠狠抹著眼睛哽咽道:“就是覺得陳平安在的話,才不會讓人欺負我們……我就是想陳平安了,他什麼都會幫著我的,天底下就只有陳平安是好人……”

婦人不知如何安兒子,因為自己也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月兒彎彎照九洲,幾家歡樂幾家愁。

————

————

天下牌坊集大者,潁陳氏是也,以至于天下儒家將“醇儒”二字,單單給了潁陳氏。

這一支由中土神洲遷往南婆娑洲的陳氏,在當初那場浩浩冠四渡中,其實并不矚目,因為當時這一支潁陳氏,只是中土“義門陳氏”的八支之一,而且枝葉最,這一切等到扎婆娑洲后,尤其是當那位兩袖清風、肩挑日月的老祖橫空出世,迎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座學宮,一座書院,全部建造在潁陳氏的家族土地之上。

一座座牌坊樓,隨著一代代潁陳氏子弟的出類拔萃,建功立業,著書立言,得以連綿不絕地矗立起來。

所以每一位進陳氏的客人,或是游學至此的讀書人,或是慕名而來的碩儒文豪,或是下榻于此的帝王將相,必然要首先經過那條布滿牌坊樓的道路,無一例外,面對這份輝煌家業,都會到震撼,甚至是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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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子弟的自豪,自豪到了哪怕老祖宗親口傳下,他讀書讀出來的那肩頭大日,給人借走百年,仍是無一人覺得丟人。

一位家鄉遠在寶瓶洲的高大年,就在此求學,是家族嫡系子陳對親自帶來的,家族上下,沒有人因為年的貧寒出而嘲笑,甚至沒有知曉年原來天賦異稟后,而刻意熱,從頭到尾,心平氣和,以禮相待。

這讓姓劉的高大年心安了幾分。

年就是劉羨,那個曾經對著最要好的朋友,揚言要一定不要死在家鄉那麼小地方的年。然后他離開家鄉后,果真很快就看到了好像比天還要高的大山,一無際的蔚藍大海,會有無數長有翅膀的五彩飛魚在海上翱翔,會有各種怪出沒在云海之中,甚至還有浩浩劍仙人,在空中瀟灑遠游。

他一開始不是沒有擔心,擔心這個什麼醇儒陳氏,是跟清風城許氏、正山搬山猿一樣,暗中垂涎他的那部劍經,那部能夠讓他醒也練劍、夢也練劍的奇怪劍經。

但是劉羨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當他踏足陳氏家族后,一位氣度儒雅的老人,據說是潁陳氏的掌寶老祖,就一口氣送給他一把由青神山神霄竹打造而的折扇,這種神霄竹珍稀至極,是最好的打鬼鞭材料之一。只要是世間生長于地下的怪鬼魅,全部畏懼神霄竹制的法

一只品相極高的吃墨魚,此被世族仙家飼養在筆洗之中,吃墨為生。百年后背脊生出一條金脊線,五百年后有為墨龍,為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墨寶”,幾乎所有書香門第都會豢養此,但是吃墨魚對墨的要求極高,否則寧肯死自己也不愿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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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還有一縷翻書風。

劉羨清楚記得,當時哪怕是眼高于頂的家族嫡陳對,在看到那縷清風后,也大為意外,甚至還有些淡淡的嫉妒。

對于這些,劉羨當然很喜歡,但是遠遠談不上欣喜若狂。

劉羨知道自己的立足之本,還是那部劍經,所以劉羨每天除了按時去陳氏學塾聽課,就是待在宅院修行劍法。

高大年既然見過了高山和大水。

下一步,他就想要靠自己的本事,去劍越過大山之巔,去劍走到大水盡頭!

他總有一天,會再見到那個姓陳的家伙,可以跟他吹噓外邊的天大地大。

劉羨有些時候會有些擔心,如果某天自己回到了那座小鎮,陳平安會不會已經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莊稼漢,早已娶妻生子?劉羨當然不會這樣就不認他這個兄弟,但是劉羨很怕很怕那個時候,兩人可能是坐在青牛背上,聊著聊著,聊過了兒時的糗事,最后就變得沒話說了。

有些心里話,當時劉羨故意走得很匆忙,刻意避開了陳平安,因為害怕自己在分別的時候,會不爭氣地流眼淚,給陳對這些外人笑話,會瞧不起他劉羨,而且那些心里話,是一些服輸的言語,劉羨當時還是有些別扭的,所以到最后什麼都沒有說。

現在劉羨很后悔。

他應該大大方方告訴陳平安,除了燒瓷一事,你不如我,其余我劉羨教給你陳平安那麼多七八糟的事,釣魚,木弓,上山下套子,翻山越嶺,哪一件事,你陳平安最后不比我劉羨做的更好?

陳氏的家族,方圓百里之大,劉羨有空的時候,就會去一口氣走到那條道路,經過一座座牌坊樓,走到一條大江之畔,在一類似青牛背的石崖上,坐著獨自發呆,一坐就能坐上半天,這對于發練劍的高大年而言,實在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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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暮里,劉羨又枯坐了兩個時辰,猛然回神后,打算起返回,返程還有十數里路要走,而且方圓千里之,如果沒有意外,不許任何人風凌空,將相公卿需要下馬而行,這條雷打不的陳氏規矩,已經傳承了千年之久。

出了家族,可能還是會有一些陳氏子弟,在外邊有著驕縱之氣,甚至會做一些違背禮儀的壞事,畢竟家族太大了,難免魚龍混雜,但只要是在家族,全部不敢有毫逾越規矩。尤其是每年祭祖時分,無數陳氏子孫紛紛趕回,道路之上,全是行人,對,就是行人,而且大人幾乎全是讀書人的儒衫,腰懸玉佩,簡簡單單的裝束。

劉羨遠遠看過一次,玉佩敲擊,聲音瑯瑯。

這讓年大開眼界,比起看到高山大水,還要來得震撼人心。

劉羨剛站起,就發現一位材消瘦的白發儒士緩緩走上石崖,劉羨作揖行禮,看不出是否君子、賢人份的老儒生,站定后笑著還禮。若是在婆娑洲別的地方,君子賢人那是相當稀罕的存在,可在這人才輩出的潁陳氏,若是沒有一個賢人之,簡直就要不好意思出門跟人打招呼。

老人站在劉羨旁,向大江滾滾而流,輕輕跺腳,踩在石崖上,笑著開口道:“知道這塊石崖的名字嗎?”

劉羨只得停下腳步,搖頭道:“不知。”

老人笑道:“書上記載,潁陳氏江崖有石,狀甚怪,名為山鬼。曾經有一位詩仙在此過詩詞的,只可惜沒有流傳開來,實為憾事。一杯誰舉?笑我醉呼君,崔嵬未起,山鳥覆杯去。四更山鬼吹燈嘯,驚倒世間兒……”

老人自顧自誦著那篇不曾傳世的詩詞,滿臉惆悵,充滿了緬懷意味,“‘神心許,待萬里攜君,鞭笞鸞,誦我遠游賦。’其實這篇詩詞,在那位詩仙的眾多詩篇當中,算不得最上乘,可是我當時就站在你那里,詩仙就站在我這里,我那會兒年紀小嘛,聽過之后,就覺得真是好,哪怕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覺得好。”

劉羨可沒聽出什麼好壞,又不愿壞了老人的興致,只好沉默。

偏偏老人轉頭笑問道:“你覺得如何?”

劉羨只好老實回答:“不知道。”

老人笑著點頭。

劉羨繼續沉默。

老人又問,“你是在這里求學吧?覺得氛圍如何?”

劉羨想了想,“很好。”

老人還是問,“好在哪里?”

劉羨有些無奈,敷衍道:“什麼都好。”

老人開懷大笑。

劉羨看了眼天,真得回去了,剛要行禮告別,老人像是個天底下最喜歡問問題的人,“我看你是練劍之人,那麼練劍可有疑?”

劉羨倒是沒怎麼害怕和猜疑,畢竟這里是潁陳氏的地盤,但是淺言深是忌諱,放之四海而皆準,這個他當然懂得,所以笑著搖頭:“不曾有。”

老人微笑道:“善。”

說出這個字后,老人有些慨,自己作為不計其數的亞圣門生之一,說此言,是天經地義的事,那個家伙如今把這個字當做了口頭禪,那真就有點荒誕不經了,偏偏說得好像比自己還順溜。

劉羨告辭離去。

老人目送高大年離去,收回視線后,向江水,兩袖有清風,微微扶搖。

也曾是翩翩年郎,也曾仗劍遠游他鄉。

夜幕降臨,月牙掛枝頭。

老人肩頭亦有一小小的明月。

老人姓陳名淳安。

————

一堵高聳云的城墻之中,一個以劍氣刻就的大字,它的一橫就是一條寬敞大道。

在這條“道路”上,燃起一堆熊熊篝火,圍著六位年輕人,最大的不過是及冠之年,更多只能算是

無一例外,全部是劍修,或者懸佩腰間,或者橫劍在膝,或者背負后。

映照出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人人神采煥發,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人人劍氣流瀉,一遮掩不住的洶涌殺意。

其中最出彩的是一男一,男子正是歲數最大的及冠青年,一跡斑斑的長衫,卻給人素潔之,雖然算不得英俊非凡,但是干干凈凈的溫厚氣質,配合幾乎凝如實質的滿劍氣,讓人倍覺驚艷。

英氣,眉如狹刀,鋒芒畢

而坐,橫劍在膝,單手托著腮幫,眺高墻以南,眼神凌厲。

雙方大戰暫且告一段落。

下一場攻守,必然會更加慘烈。

一位胖子年劍修,圓嘟嘟的臉龐,笑起來雙眼就會瞇,看似人畜無害,但是殺氣之重,屬他最濃,喝著烈酒,隨手遞給旁的獨臂后,抹笑道:“如果不是阿良丟過來的六把劍,咱們這次未必活得下來,嘿嘿,下次便是阿良要我暖被窩,小爺我也洗干凈屁答應下來!”

胖子年重重拍了一下腰間佩劍,劍篆刻有二字劍名,紫電,出劍之時,紫電縈繞,銳利無匹,極為不凡。

其余五把,分別名為經書,鎮嶽,浩然氣,紅妝,云紋。

胖子邊的那位,神木訥的斷臂,默然喝酒,纖細姿卻背著一把大劍,沒有挑選那把名字秀氣、劍也漂亮的“紅妝”,而是選擇了最為寬厚巨大的“鎮嶽”。

年紀最長的那位,不像劍修更像是讀書人的家伙,則是選擇了一見鐘的“浩然氣”。

獨臂將酒壺拋給坐在對面的年,他臉黝黑,滿臉疤痕,他懸佩著那把“紅妝”。

面容猙獰丑陋的年接過酒壺,仰頭灌了一口,又喝了一大口,馬上被一個面容俊年罵道:“姓董的,干你娘咧,給你祖宗留點行不行?”

丑陋年還犟上了,就要打算喝第三口,邊那俊年氣得就要打賞一記老拳,他是唯一一個擁有兩把佩劍的家伙,一把經書,一把云紋,一同疊放在大上,只是云紋劍好像失去了劍鞘。

丑陋年抬起胳膊,擋住拳頭,可是被一拳砸中后,搖晃,灑了滿臉酒水,一下子就兇發,轉頭怒目相視,俊年亦是針鋒相對,“怎麼,想要干架?!要他娘的不是你廢,小蛐蛐會為了你死在南邊?”

丑陋年瞬間紅了眼睛,氣得鐵青。

眉如狹刀的輕喝道:“都閉!”

出聲后,丑陋年和俊年都不再惹事,前者還默默將酒壺遞給后者。

站起,冷聲道:“云紋和酒壺一起給我。”

年悻悻然遞過去劍和酒。

走到“道路”邊緣,下邊就是懸崖萬丈,罡風猛烈,充斥于天地之間的絮劍氣、兇悍劍意,更是無不在。

而且在這座仁義道德沒半點用的蠻荒天下,空中懸掛著三個月亮,有圓月,有半月,還有月牙,所以說在這里,道理是講不通的。

一切只靠手中劍!

一手持無鞘長劍,一手抬臂提著酒壺,壺口朝下,澆在那把長劍上,輕聲道:“小蛐蛐,喝酒了。”

后五人,幾乎同時在心中默念道:“小蛐蛐,喝酒!”

年傷之后,很快就驅散心頭愁緒。

在這里,只要戰事一起,哪天不死人?!

他試探問道:“寧姚,先前咱們一人一把劍,六個人剛剛好,如今小蛐蛐走了,你要不要拿著那把云紋?”

“不用。”干裂卻難掩容,將手中飲過酒的長劍拋還給俊年,面朝南方,一路往南,就是蝗群一般的妖族大軍,不斷從這座天下蜂擁而至,駐扎在一起,而且很快就會對這堵高墻展開下一攻勢。

突然想起一件事,破天荒笑了起來。

“你好,我爹姓陳,我娘也姓陳,所以……我陳平安!”

哈,這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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