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椿道人咦了一聲,“慷他人之慨,也能說得如此豪氣干云?”
劉老心中訝異,如此大手筆?聽高冕的口氣,這位臭椿道人,在金甲洲竟有一座宗門的家業?學那齊老劍仙,也要送出一座宗門當賀禮?不愧是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遞劍殺妖不含糊,為人世也是如此……豪爽的?劉老心思急轉,盤算起金甲洲那些座宗字頭仙府,
高冕瞪眼道:“與你好好說話不聽勸,非要我滿噴糞你才點頭?”
畢竟是要敲定一座宗門的歸屬,百多號徒子徒孫們的譜牒“遷徙”,臭椿道人好像一時間難以決斷,默不作聲。
高冕說道:“你肯送,也要看人家樂不樂意收。”
臭椿道人點點頭,話糙理不糙。
高冕手道:“拿來!”
赫連寶珠一頭霧水。
臭椿道人一邊掏出那兩張符箓,一邊埋怨道:“還沒捂熱。”
高冕得手了符箓,罵罵咧咧,“他娘的這才慷他人之慨!”
梁爽嘖嘖稱奇,真是長見識了。
老真人沒來想起一句古詩,淮南一葉落,驚覺庭秋。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那麼劍氣長城的風土人,可想而知。
先前其實梁爽在仿白玉京稍微坐了一會兒,與那位老夫子小敘片刻,就有聊起當年在書簡湖停步的年輕賬房先生,老夫子說當年陳平安的臉皮,不好說是薄如蟬翼,也遠非今日厚如城墻的景。所以就提到一事,到底是陳平安將家鄉風氣帶去了劍氣長城,還是在劍氣長城那邊鄉隨俗?
高冕看了眼臭椿道人,臭椿道人說道:“我離開京城之前,肯定會主拜訪。”
高冕點點頭,提醒道:“注意說話語氣。”
臭椿道人豎起大拇指,“你說這句話最能服眾。”
高冕一笑置之。
既然年輕去了村姑渡,就等于將那層窗戶紙給捅破了,言外之意,誰都不必裝傻。臭椿道人,之所以挑選這個時間節點去找高冕敘舊,本就是一種表態。就算陳平安不去村姑渡那邊找高冕,在破廟那邊,巧遇到臭椿道人,相信這位金甲洲宗門的開山祖師,也會找機會見一見陳平安,著頭皮,與之開誠布公聊一次。
高冕也沒捂熱,就將兩張符箓拋還給臭椿道人,頓了頓,緩緩道:“你反正還要見他一次,記得幫我轉贈給陳平安,就說是我個人的賀禮,與門派無關。”
臭椿道人氣笑道:“子放屁麼!”
這次到高冕默不作聲,臭椿道人到底不是言語無忌的高冕,不忍心穿這位好友的心思。
臭椿道人只是試探說道:“一起見見吧。”
高冕搖搖頭。
臭椿道人也不強求,重重嘆氣道:“也行。”
家鄉是寶瓶洲的末代,卻是在他們的家鄉被天下知。
也難怪別洲修士會調侃寶瓶洲一句墻里開花墻外香。至于寶瓶洲這邊調侃自家人也是不余力,說劍氣長城可得好好謝阮邛,若不是當年驪珠天鐵匠鋪子放這個,劍氣長城如何撿?
“君從故鄉來”。
他們卻不敢多見,不敢多聊。
高冕和臭椿道人,人名是化名,道號也是自號。
先前,他們很怕那位不事功便注定無法當上末代的年輕人,以大義他們,要求他們做點什麼。
但是他們更憾那個年輕人沒有這麼做。
不要看年輕人先前與他們見了面,如何和氣,喝酒,笑談。
歸結底,那客氣。
你們也配劍氣長城的與你們談大義?
也許,也許是他們誤會了,年輕人并沒有這麼想,就只是想要跟劍氣長城走出的老人敘舊幾句,也許。
家鄉那邊,許多前輩和晚輩們,恰似荒原上的野草,生死都最炙熱的付諸一炬了。
而他們卻像是花圃里的花木,年復一年,天寒地凍也好,春暖秋涼也罷,既無刀刃相,也無頻繁目送,榮辱都在太平世道里。
外人永遠無法理解和會他們與年輕面對面聊天時的心。
就像臭椿道人和高冕會忍不住向年輕人的“背后”。在“那里”,好像站著很多曾經無比悉的故人,他們可能是在談笑風生,相互間嬉笑怒罵,可能是并肩走向一去不回的戰場的背影。最怕那些堂堂正正以純粹劍修份生于城墻這邊、死于城墻那邊的他們,轉頭回一眼,好像微笑詢問一句,你們是誰,是劍修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