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芳立即心弦繃起來,說道:“國師請說。”
陳平安說道:“我們大驪王朝百余州,剛好對應百花福地,每個州都可以有自己的州花,州治之所建造一座花神廟,某位花神便能夠香火祭祀供奉。這類花神廟不必規模過大,免得喧賓奪主。福地只需要提供圖紙,附錄有諸位花神的個人喜好、志趣,至于相關的營造費用,就不必你們掏腰包了。”
“大驪還有三十二個尚未裁撤國號的藩屬。同理,可以選出自己的國花。”
“若是覺得此舉可行,那麼州花也好,國花也罷,也要看你們與地方州、藩屬國的是否投緣,總不能剃頭挑子一頭熱。香火祭祀一事,最騙不了人。不管是誰一廂愿,香火是無法持久的。所以可能就需要諸位花神親自走一趟大驪疆域了,屆時大驪京城和陪都的禮部,以及諸州駐軍,都會有相關員,負責為福地花神保駕護航,挑選有眼緣的各州和藩屬國,這類員,數量不會太多,如果有必要的話,大驪朝廷還可以臨時設置一座衙門,比如由一州學政領銜跟你們對接事務,這個衙門,至多一年期限,就會立即裁撤掉。”
“你們盡快給我一個結論,如果覺得不可行,不用多想,絕對不會影響到先前的雙方決議。”
“如果覺得沒問題,那我就直接將此事放到書房小朝會去提一提了。”
坐在最邊上的捻芯除了舉杯喝茶,始終是閉目養神的模樣。
酡夫人大為驚訝,大人早年走江湖,不是出了名的“辣手摧花”嗎?只說昔年一趟梅花園子,打秋風的手段,可是領教過的。
齊芳沉不語,雖說心激不已,但是事關重大,由不得不反復權衡。羅浮夢微微錯愕,竟有此等好事?
仙花神目瞪口呆,莫非自己也能在百花福地之外,單獨立起一座祠廟啦?
酡夫人看了眼神平靜的大人,先前還覺得他為了大驪國師,百花福地肯定就要束手束腳,至擔任太上客卿一事,就不好談了。
不曾想陳平安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讓齊芳們都結結實實嚇了一跳,“這還是小事,其實與不,都無所謂。”
此言一出,哪怕是心大如吳睬,都要下意識坐直了。
陳平安說道:“此事跟桐葉洲那條尚未開鑿完畢的大有關。”
別說是齊芳羅浮夢們,便是捻芯都是一頭霧水,總不能是獅子大開口,變著法子跟百花福地借錢吧?
桐葉洲大完工,就需要“封正”了,屆時必須有文廟圣人親臨。
剛好老秀才合道三洲地利,桐葉洲就是其中之一。
齊芳笑道:“國師放心,我們百花福地若是能夠共襄盛舉,榮幸至極。”
陳平安搖搖頭,繼續說道:“我是想邀請你們去那邊,在桐葉洲打造出一條人間萬年未有的百花之。”
百花之!
想要促和做好此事,難度再大,總不如開鑿出一條嶄新大更大,后者是實打實的無中生有。
一旦做了,就會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一場“錦上添花”。
能夠穩固山川氣運,大兩岸,就可以減旱澇災害,會出現更多的魚米之鄉,百姓們五谷登,年年飽暖。
羅浮夢也顧不得什麼儀態了,手使勁抓住邊齊芳的胳膊,以心聲說道:“花主,絕對再不可猶豫了!”
齊芳神采奕奕,百花之!只是想象一下那幅未來出現在人間的畫面,百花開遍大兩岸,便心神往之!
“除了虛名和名,中土文廟那邊,也會記你們一筆實在的功德。”
陳平安只是神平靜道:“這就是我的報酬,僅此而已。不過邀功一事,你們若是不好意思主開口,或者說是你們提了,結果文廟那邊給的功德比預期了,那我親自去中土文廟,幫你們講講道理,討要一個公道。”
酡夫人怔怔看著這個既悉又陌生的男人。
“若是在文廟那邊講不通道理。”
陳平安頓了頓,自嘲道:“我能如何?沒奈何。”
陳平安笑了笑,“做大買賣,哪有不冒風險的。”
齊芳這次豈會有任何猶豫含糊,毫不掩飾自己的激神,斬釘截鐵道:“國師,我現在就可以給你決定,不必返回福地議事,這件事,我若是不答應,錯過了,那我齊芳就一定是百花福地的罪人了!”
“不必談錢!”
這樁堪稱潑天的富貴,若是在齊芳手上錯過,那就可以直接卸任花主了。
“國師,我們就這麼決定了?!”
不止是齊芳,其實是整座福地花神,都有難以言說的心結。
那就是竹海天的口碑,青神山夫人的聲譽,在浩然天下,始終要高過百花福地一頭。
上次文廟議事,青神山夫人同樣參加了,齊芳遠遠看著后者那種對誰都極為疏淡的神態,齊芳既嫉妒,又佩服,更是失落。
羅浮夢完全可以想象,這條“百花之”,將來一定會為名副其實的浩然十景之一!
陳平安淡然道:“先別把話說得太滿,喝不喝得上慶功酒,會不會半途而廢鬧個不歡而散,現在都還是兩說的。”
好似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齊芳悚然一驚,強迫自己冷靜,冷靜下來,至要讓陳國師認為自己是個可以一起謀事的。
陳平安說道:“先把丑話說在前頭,總好過搗漿糊充好人,真到做事的時候了,這里那里磕磕,全是問題,都是惡人。”
齊芳點頭道:“必須如此。”
陳平安瞇眼道:“做事務實這一塊,我們大驪王朝自稱第二,整個浩然天下就沒誰敢說第一。所以我們雙方真要合作了,一次兩次的抱怨,甚至是吵架,我很理解,完全接,雙方達默契,總要有個過程。但是我不希你們三番五次來我這邊訴苦,告誰的狀。既然要做實事,尤其還是有機會得個‘事在當代,功在千秋’譽的好事,那麼大驪王朝也好,百花福地也罷,我們誰都別太氣了。”
“若只是落魄山陳平安跟你做買賣,當然可以好說話一些,虧本都不怕,可以解釋一句‘畢竟是好心’。”
陳平安后仰,輕輕呼出一口氣,輕聲道:“畢竟我只需要對一座落魄山的譜牒修士負責,出了紕犯了錯,我自信還是可以兜底的。”
“但是為大驪國師,我要對整個大驪王朝負責,也要對桐葉洲大兩岸的百姓負責。”
陳平安直腰桿,微微前傾,盯著對面的齊芳和羅浮夢,“誰讓我為難,尤其是讓我為自己做出的決定后悔,誰把一件原本可以各取其利的好事,生生做一塌糊涂的壞事,我就讓他知道什麼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是難過的年關。”
屋外的小陌眼神溫。
廂房那邊的修,還在考慮要不要與那位客人冒昧討要一幅字,若是字一般,就掛在廂房,如果寫得好,就掛在正屋。
屋。
吳睬有些害怕現在的陳劍仙。
酡夫人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捻芯倒是不覺有任何不妥。
等到脈絡清晰之后,捻芯便曉得這樁買賣的源遠流長了,陳平安其實沒有明說,但是相信百花福地那邊也懂,陳平安就是要借助百花福地在中土神洲的影響力,以及這條百花之的出現,百年千年,源源不斷,帶更多的山上修士去往桐葉洲。人都去了,財路就有了,人氣與財源都有了,那麼殘破不已的一座桐葉洲,就會漸漸有了一生氣,一洲山河就像……枯木逢春。
大概這就是他那位師兄,崔瀺事功學問的厲害之?
齊芳站起,后退三步,竟是作揖行禮,“我替百花福地,謝過陳先生教誨!”
羅浮夢和吳睬,甚至還有酡夫人,們都同時站起,與這個男人由衷道謝。
之后陳平安率先走出屋子,興許是刺眼的緣故,手在眉間遮了遮。
小陌跟在雙手籠袖的公子后,他們走下臺階之時,廟祝修快步走出廂房,輕聲道:“貴客留步。”
陳平安停下腳步,從袖中出雙手,笑問道:“有事嗎?”
葉嫚聲問道:“能否冒昧問一句,客人貴姓?”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說道:“姓陳。”
葉嫚好像有些憾,赧道:“那就是我認錯人了。”
陳平安也沒問緣由,只是笑道:“無妨。”
離開花神廟,跟小陌一起走在依舊熱鬧的街上。
陳平安沉默許久,突然開口問道:“小陌?”
小陌卻是心有靈犀,知道自家公子想要問什麼,答道:“公子以后也會是好人。”
小陌補了一句,“我們都在跟隨。”
陳平安雙手抱住后腦勺,喃喃道:“這樣啊。”
師兄崔瀺事功學問的祇之一,就是回報。
人以功名利祿,你就要給他足夠的升發財,帽子夠大了,就給謚號,讓史立傳,或是讓他們看見真金白銀。
人以仁義道德,你就要給他施展抱負的門徑,不論是文壇聲士林清譽,還是治國平天下的愿景,都要給到他們。
之以大道長生,你就要他足夠的天材地寶,靈書笈,仙家重,要讓他們穩當的層層破境,一步步登山往上走。
滿足他們的野心和,給予他們心中向往的自由。
祇之二,就是讓所有人既怕且敬,永遠見我如見“未知”。
祇之三,就是……獨行,孤單。大概真正的離群索居者,不是野,便是神明。
走著走著,看見寧姚就站在不遠,啃著一串冰糖葫蘆,手里還拿著一串,抬起手,晃了晃,等待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