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稍晚, 陳宅

書房，靠園景的窗戶盡數敞開，春日暖風浸, 混了書房燃的橘香, 似春在浮沁人心脾。

陳元初在見客，那人赫然是才從州府衙出來的監察司王敘王大人。

胡燃冬和姚寒江在一旁作陪。

今兒喝的是北地有名的雪茶, 空氣中茶香微淡。啜一口, 口清甜，如雪化的泉溫沁潤齒。

“好茶。”

王大人第一次喝這種茶, 頗為驚豔。

陳元初：“阿敘若是喜歡, 就帶些回家。”

王敘也不推：“那就先多謝殿下了。”

寒暄過後, 回歸正題, 是王敘主帶過去的。他問陳元初是否知曉小郡主的行蹤, 其實問不問都沒多大關系, 答案有且只有一個。陳元初什麽都知道, 并且放任, 而他接下來的反應印證了他的猜想。

陳元初輕緩地勾起了角，勾勒出一道細微著寵溺的弧度, “自是知曉的。”

停歇幾息, “理得很好不是嗎？”

在得到消息的那一瞬，陳元初不住地慨歲月神妙。那個被他和錦歌護在手心都怕傷著了的小團子隨著時靜逝慢慢長大, 一朝，鋒芒初現。

確實很好。

小小的人兒能做到這般地步, 讓人嘆服。

王敘如是想著。

可這後續......還擔不了，至現在是這般。

王敘以正直不阿揚名天下, 然而再正直的人，都難做到絕對的不偏不倚。他打心眼裏崇敬陳元初, 想他好，所以才專門跑了這一趟。

“殿下，若聶英傑因這次下馬罰，聶貴妃和聶家勢必會將這一筆算到您的頭上。到時候，您和小郡主怕是再難清淨過活了。”

在王敘看來，今兒這事兒陳元初若是想要穩妥方法多不勝數，可他一個都沒有用。不僅沒有，還挑了一個最激進的，讓避世許久的小郡主出面打了前鋒。

陳元初到了王敘的著重，心底湧出一縷暖意，“多謝阿敘的惦記，但有一點你和我都該清楚，我和夕夕永遠無法得到真正的清淨。”

現在太後健在帝王對皇後仍有眷，各方勢力相互制衡勉強維持了平衡，他和夕夕才t能安穩偏居西地。可這形勢，注定長久不了。

在不知名的一刻，平衡會被打破。

他的夕夕，瀧若嫡長，必定會為有奪嫡之心的虎狼虎豹的眼中釘。說句殘忍的，若不是勝者，便會被勝者肆意淩剮殺。沒有一個勝者，能容得下。

“既是這樣，不如讓去經歷時局艱難，在一片狼藉中長。與其被等待，不如主出擊。我陳元初的兒，還能比誰差不？”

低輕的語調，帶出了曾在帝國之顛站過的男人的強勢。

蟄伏多年後，陳元初再度展野心。久違了，卻并未遵循保守循序漸進的節奏，一出現，便是明晃晃，無法被忽視。

“殿下。” 王敘眼中有詫異一閃而過，等全然消化了他的話，他的中仿佛注了微弱火苗，一點點被烘熱。

陳元初筆直迎著他的目，“阿敘，一道看看小郡主能走到哪個地步吧。”

只是站在的後，其他的什麽都不用做。

就像太後娘娘，的寵溺和守護似海深邃，是很難尋到的。可它們一直在，而磅礴，讓人信賴。

一泡茶，換了兩次水，再度飲盡，王敘才從陳元初的書房出來。

送他出來的胡燃冬。

幽窄走廊的盡頭，胡燃冬和王敘一明一暗，面對面而立。

胡燃冬：“王兄可是還有疑？”

這狹長的一路，王敘幾度言又止，他無一。

王敘低悶地應了聲，隨後又默了會兒，才低緩道明，“胡兄，你有沒有覺得......”

“你要是覺得我接下來說的太過荒誕，你就罵我，狠狠地罵。”

胡燃冬笑了聲，答得萬分幹脆，“行。”

王敘斟酌著開口：“你可曾覺得殿下在把小郡主當未來儲君教養？”

“儲君”二字幾乎無聲，卻并沒有妨礙到胡燃冬讀懂他，因為不久前他也曾生出這樣的想法。比起上次在陳宅外，殿下的表現也愈加明顯了。

“不好嗎？”

其實那晚，胡燃冬也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經過好幾日的深思忖，他的答案是沒什麽不好。先不說沒人能撼大殿下的意思，單說小郡主己。

帝國長嫡，母族顯赫盛極卻是低調甘心邊緣化，近百年來同皇家的關系都是親友善。

再說聰慧，他是親眼見識過小郡主過目不忘的本事，小小年紀，醫和繪畫的造詣已可用“非凡” 二字冠之。對史對農作和各種匠藝也有深狩獵。

若有心涉足國/政，帝都那幾位世子定不及。

若真要挑不合適，唯二。

一是，是兒，瀧若和周邊諸國，有史以來，都無君；二是，這子太了些。

但經由今次，這二，似乎也是他多慮了。必要時候，他們的這位小郡主也是能強勢的，不僅要為民冤，還要溯及源頭。對上了國舅爺聶英傑，也沒退怯。

這麽一反問，王敘什麽都明白了，“好不好我們說了不算。”

這天下，到底姓陳。

未來給誰，陳家人說了算。

“殿下若真存了這個心，我只能說，他真狠得下心。”

偌大一個江山，在兒上，便同輕松閑適絕緣了。他雖不常來陳宅，但也知道小姑娘熱衷書畫和醫，是個熱生活的妙人兒。

胡燃冬沉默片刻，道出了自己的看法，“或許殿下只是想護住他的掌中珠罷了......”

自古以來，皇家都是親難覓。

到了陳家，也不會例外。

“不得已而為之。”

話說到這個份上，王敘不由嘆了口氣。心緒緩和了些，他擡手拍了拍胡燃冬的肩膀，

“今兒就聊到這吧。”

胡燃冬朝他笑笑，“王兄慢走。”

王敘撤回手，轉離開。走了十數步，胡燃冬的聲音猝不及防在他後響起，字字溫和，卻似堅石一下下敲在了他的心頭，“大人，殿下讓你日後別再來了。”

“好好保重。”

“未來若能在帝都重聚，他定會拿出陳年老酒同您暢飲言歡。”

王敘沒有回頭，“聽殿下的，也祝他得償所願。”

書房，陳元初無遮無掩地看了姚寒江半天了，可他似沉浸在某種緒中，恍若未覺。

陳元初很見他這般，只覺稀奇。

又過了會兒，他終是喚了他一聲，“想什麽呢，這般沉溺？”

姚寒江回過神，凝眸看向陳元初，“我覺得顧三這狗崽子有點不對勁，說不定給換芯了。”

說這話時，劍聖大人一臉認真，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陳元初啞然失笑，緩了片刻才找回聲音，“此話怎講？”

姚寒江：“就這狗崽子的子，這會兒應該擱家裏躺著。他用膳，他都不會搭理。結果呢......”

“他上鬧市逛了，還遇到了小郡主。”

這些都沒什麽，掰扯掰扯他也能理解，但依著王大人方才所說，這臭小子主進的府衙，沒為難段州主就出手相幫了。

“擱平時，不宰這段諾幾千兩，他絕對不會說一個字。”

這麽說來，還真是。

陳元初眉一挑，來了幾分興致，“那寒江兄認為是什麽讓三郎反常？”

姚寒江默了默，“我覺得他是想在小郡主面前表現。”

“年懷春。”

陳元初抑制不住地笑開了，音量也沒住，“你這個老東西。”

就在這時，胡燃冬推門而，“聊什麽呢？都罵上了。”

姚寒江重複先前所言，“這不很明顯了嗎？不過阿，我估計他這會兒還是本能反應，自個兒都還沒意會過來。”

胡燃冬：“確實有這種可能，我也期待這種可能的發生。瀧若明珠和絕世天驕，青梅竹馬一文一武，攜手同行，江山在他們腳下。”

姚寒江：“......”

忽而笑了，給逗的，“你的這張。”

言畢，轉向陳元初，“殿下覺得我這個徒兒如何？”

這一句，不帶一玩笑的意味，完全是為顧紹卿籌謀。

陳元初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兒已經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他不想，旁的人也會想。

他被迫思考。

過了片刻，認真答複姚寒江，“我覺得顧三怎麽樣不重要，重要的是夕夕喜不喜歡他，以及.....”

他能為夕夕做到什麽地步。

不然，它日夕夕回到帝都，他留在西地，距離就能磨淡這份青梅竹馬。

“不過燃冬說得對，江山在年們腳下，且走且看罷。若兩人在一切塵埃落定時還未松開彼此的手，我持祝福的態度。”

在這一刻，陳元初不由對未來多出了些憧憬。

影影綽綽的，因顧紹卿而生的。

夕夕信他，依賴他。

有了他的陪伴與守護，即使有日他不在了，夕夕在那牢籠一般的深宮中也不至于孤單。

*

各自回家，已是申時。

繪靈繪欣早從徐家歸來，一見到小主子便忙活了起來，伺侯更洗漱。陳夕苑很快上了塌，準備小睡片刻。人剛躺下，似忽然想到了什麽，小臉一側，向小圓桌。

“琳瑯的那個木盒呢？” 進房時，隨手擱在桌上的。

繪靈應得很快，“郡主莫慌，那個木盒子奴婢剛了，放到梳妝臺上了，要拿過來嗎？”

陳夕苑道，“要的。”

還是放近些吧，放近些，才會安心。

繪靈應了聲，踱去梳妝臺取了木盒，塞到了的手裏。

陳夕苑拿在手裏晃了晃，隨後塞到了枕頭底下。

許是太累了，又是心滿意足，闔眼沒多時，便陷沉睡。

一牆之隔。

院門一開，顧紹卿的臉就冷了下來。姚寒江在院坐著，面前的熱茶還冒著熱煙。

院子是他的茶壺是他的茶葉是他的，連泡茶的水都是他的......這麽堂而皇之地登堂室，自個兒泡茶自己飲，這老頭子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不遠，大廳的中央，擺了六樣古董，大大小小的都有。

目在那停留，回撤。

顧紹卿提步走向姚寒江，坐在石桌旁，四目相對，眼中皆閃爍著嫌棄的冷芒。

一如既往，是姚寒江先開的口，“別瞪，給你送古董和銀票過來，喝你杯茶，不行？”

顧紹卿：“我說茶了嗎？”

姚寒江劍眉一挑，“說錯了？那你對我甩什麽臉子？”

顧紹卿也不兜轉，聲線冷臉更冷，“我說你這老東西能不能不要在陳夕苑面前埋汰我？”

“您給說說，我什麽時候讀一本史書要一年？”

姚寒江將自家徒兒異樣的反應看在眼裏，暗笑在心。面上，是劍尖都t無法刺破的一本正經，“《西行野史》，你不是看了一年？”

顧紹卿：“......”

“什麽時候野史也配稱史了？要我提醒您嗎？那撰寫者是位風流浪子，他那書不是在卿卿我我就是在卿卿我我的路上。我不看，純粹是怕髒了我的眼睛。”

聞言，姚寒江恍然大悟模樣，“原來是這樣啊，倒是為師想錯了。那要不要為師替你和小郡主解釋一下？”

顧紹卿費力地制住想拔劍的沖，“不用了，您以後同陳夕苑聊天把我摘出去就行了。”

姚寒江應了，輕易得讓顧紹卿都不敢信了。

他瞇眸睨他，還在確定這古怪老頭的話有幾分可信，他那把惹人憎的聲兒再度在他耳邊響徹，意料之外的冷靜認真，

“顧三。”

“一日為師，終為父。你那不靠譜的爹不管你，但為師不能不管。是以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

時局將變，小郡主在西地呆不了多久了。

會回到帝都，在那權貴天驕雲集的地方，仍是最尊貴的那個。

他日，若大殿下拿回屬于他的一切，那就是帝王嫡，君臨天下也是有可能的。的夫婿，注定不會是尋常人。旁的位置，覬覦者衆，這些覬覦會隨著年由暗湧向明。

“顧三，現在的你，配不起。”

事實，從來都是傷人的。

和那日激得他拿言語傷害陳夕苑如出一轍的煩躁再次湧出，“師父，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顧紹卿開口，聲音淬過冰沙一般的冷，抗拒和防衛明晃晃。，他的右手一寸寸闔拳，青筋力繃起。

他厭憎自己這樣，迫著自己放松，只是效果甚微。

“我以前是一個人未來必定也是，這是我的習慣和熱衷。”

是以重回雲端他繼續游走江湖，是最合宜的結局。

話落，“師父，徒兒傷口裂開了，先去收拾下。”

姚寒江還能說什麽呢？

“去吧。”

顧紹卿默默地起，默默離開。

姚寒江凝著年瘦削的背影，說不心疼是假的，可他并不後悔提及這事兒，一點都沒有。

年驚才絕豔，他才剛剛十六，他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該是絢爛的，是有能力讓同一時代的天驕黯然失的不應該止步于西地。

“顧三。”

“認真想想，若是想通了，為師同你上北地。”

瀧若，軍功為尊。

以顧三的武藝和手段，他超越他的伯父只是時間問題。

“你越早離開，就能越早回來。”

到時，不僅能揪出殘忍傷害自己的兇手。還能同小郡主并肩而立，無論是王權爭鬥還是親相，兩個人在一起，總好過一個人。

顧紹卿沒有止步，也沒有回頭。

姚寒江說了半天，仿佛在對牛彈琴。

“......”

姚寒江心很累，為數不多的徒之心也給消耗得差不多了。他放棄再說，一口飲盡了杯中茶，起走人。他不曾想，他走出百米外，在廳站了好一會兒的顧紹卿忽然一掌，將最近他的那件古董劈了一片片。

嘩啦啦。

瓷片落地，不小的損失，而年，渾然不在意。

一刻鐘後，顧紹卿獨自出了小院，漫無目的地走著。到了街市，背後忽有聲響傳來，

“顧三。”

是很陌生的聲音。

顧紹卿沒打算理，不認識搭理什麽？

他兀自往前。

喚他之人，亦沒有放棄，以極快的速度越過他，反，擋在了他的面前。

“我在喊你，你沒聽到？”

那年一異族裳，配飾誇張，正是那玄昌五皇子蕭弘玄。

顧紹卿的記憶被勾。

他記起早前在茶樓見過此人，看他的飾和周氣度，應是玄昌貴胄。

思緒跌宕，但面分毫未顯，低冷問道，“你喚我，我就得應？”

到底是開口了。

蕭弘玄如是想著，那日在茶樓，這人可是連響屁都沒給他一個。

“那倒也不是。”

“我本就打算尋你，如今在這裏撞見，簡直就是上天注定的。可否借一步說話，同長汀有關。”

經過先前種種，蕭弘玄對顧紹卿的脾有了大概了解。他不會奢他對他這樣陌生人施以耐心，同他談事，直白迅速才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