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略去了所有的兜轉,筆直叩題,“長汀的主人在找下一個買家,我志在必得,但你也看到了,我是異國人,即使我有能力買下,他也未必肯賣給我。”
顧紹卿沒想到,短短幾日,發生了這麽多的事。他跟在師父邊多年,自然是聽說過【長汀】之名,雖未深究過,也知它是大皇子夫婦的産業群,大皇子因妻子的關系,對這份産業萬分著重。
緣何忽然售賣?
他們當真要回帝都了嗎?
電火石間,顧紹卿已經想了許多,面上卻依舊冷淡,
“你說的這些和我有什麽關系?”
蕭弘玄:“我想你幫我,一道主長汀。”
兩個人換了個僻靜的地方。
野芙蓉最高頂,屏退了所有人,兩個年憑欄并肩而立。高,風似乎比街上大了些冷了些,拂過臉,明晰。
“玄昌的權貴,都像你這般嗎?” 目凝著遠方,顧紹卿漫不經心開口。
蕭弘玄的右手拍了下欄桿,側眸睨向他,“我這般是怎麽樣的?”
顧紹卿沒回他,換了個問題,“為什麽想要主長汀?”
蕭弘玄:“問這個有意義?我可能編個理由騙你。”
顧紹卿因這話向他,但也僅限于此。冷滯對峙半晌,蕭弘玄高舉雙手,承認自己敗下陣來。
“我來自玄昌皇家,五皇子,蕭弘玄。”
顧紹卿的猜測得到了印證。
“我的姑母,曾在瀧若生活過。”
如何生活的,蕭弘玄并未細說,因為說不出個所以然。
“染了怪疾,因這怪疾,忘了自己孩兒的蹤跡。”
“我父皇一知道自己有個外甥,就賜了封號。”
祿雲公子。
玄昌明帝未登基前,也曾被封祿雲公子,他是玄昌史最長壽最睿智的帝王。
現如今,帝王親允“祿雲” 二字現世,不過是希冀祖輩的福澤能護佑那個落在民間的孩子。
“我來瀧若,為尋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哥。”
“這長汀,能為我帶來很多方便,若天佑玄昌,真的尋找了表哥下落,這長汀便贈予他。我想他在西地久呆了,總會生出些。”
皇家事,蕭弘玄向顧紹卿全然袒。別說顧紹卿了,他自個兒也有點想不通。但想不通歸想不通,話出口了,他也不曾後悔。許是篤定顧紹卿不會拿這事兒碎,甚至不會同任何人說道。
須臾冷滯後,顧紹卿問他,“你怎知這祿雲公子在西地?”
蕭弘玄:“姑母時不時會記起些片段,我基于這些推斷的。”
聞言,顧紹卿沒再糾纏這茬,他的語調淡漠到篤定, “我可以跟你合作,但這長汀,我要一半以上。”
即便信了蕭弘玄的說辭,顧紹卿亦沒放棄制衡。
緣由幾何,只有他自己知曉。
“你可知道長汀的一半需要多銀兩?”
蕭弘玄聽完他的話,眼底冒出一訝異,也不怪他這般反應。
顧紹卿雖是顧家三,但境況是非常不妙的,攢下的錢,大抵都是揭府通緝令賺的賞銀。這些銀子或許能讓他過得舒適,但買下長汀的一半簡直和癡人說夢一般。
顧紹卿的神淡到能出水:“不知道,這也不是你該管的事兒。你只需在評估後,告知我一個的數字。”
蕭弘玄還沒來得及應答,他便飛躍起,立于窄圓的憑欄之上,“我還有事,今天就到這了。”
低冷話音漫開時,他縱一跳,頃刻之間,穩妥落地。待到蕭弘玄從微怔中回神,他已經掠出老遠了。
一黑的王聖英忽然出現在蕭弘玄後,“西地天驕衆多,殿下為何挑中了顧家三郎?”
蕭弘玄直言:“不知道。”
“但顧三這脾,很對我的胃口。他這樣的人,確實難。”
冷,手段冷絕,底線不知在何。
但有點好,“不屑兩面三刀。”
連四皇子都敢正面戰,不留一餘地給自己。
“和這樣的人合作,才是最安心的。”
隨意聊了幾句,蕭弘玄吩咐王聖英,“將長汀給的産業清單與葛先生,三日,本殿要知道一個數,最確的。”t
王聖英領命離去。
......
是夜,陳夕苑同父親一道用了晚膳。
吃完,漱口。
陳夕苑這時才記起問起父親,怎地尋了顧紹卿給做師父。
陳元初被兒眼地看著,角翹了翹,“夕夕對這個師父不滿意?”
陳夕苑:“自是滿意的,小哥哥的功夫頂頂好。”
陳元初聽誇顧紹卿,還著幾分小得意,不由想到早前在書房同姚寒江的對談,沉默地打量了兒片刻,“這顧三子冷難相,在家的時候也不多,夕夕為何對他這般好,并且信任?”
陳夕苑不懂父親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很認真地答了,“不是爹爹教兒的?”
“嗯?”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應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
陳元初可太喜歡自家小殿下神抖擻胡瞎掰扯的樣子了。
他滿臉盈笑,開始逗娃兒,“甚是有理,那小殿下在觀察過後,得到了什麽樣的結論?”
陳夕苑一本正經:“小哥哥人是別扭了點,但他的心是極好的。”
“那若是顧紹卿長長久久地陪伴于你,你會歡喜嗎?”
人兒聞言,眼底有湧出,很是微弱,陳元初還是瞧見了。
“自是歡喜的,只是......”
“只是什麽?”
陳夕苑想到了昨兒在山中瞎眼的老和尚對說過的那些話,對父親,倒是未遲疑,“爹爹,三哥這次傷,真的是四叔所為嗎?”
陳元初目一黯,“是,你四叔的謀士寧淮親口承認的。”
話畢,“夕夕為何忽然問起這個?”
陳夕苑將宥華山經歷的種種道與他聽,末了,“爹爹,若是未來一日,三哥真的強到連您都心生忌憚,您也會像四叔一般待他嗎?”
實不願這般,一想到有一天可能站到顧紹卿的對立面,的心口就作痛。
這般說著,小姑娘眼底團了一抹期待。再微弱,也沒可能逃過陳元初這個為人父親的眼。
當下,他的覺很複雜,沉默了片刻才回應兒,“吃完了嗎?吃完了爹爹帶你去個地方。”
“當飯後消食。”
陳夕苑喜歡爹爹的陪伴,答得那一個幹脆,“好啊。”
“現在就可以出發,夕夕不需要再準備什麽。”
“行,現在就出發。”
馬車踏著暮而行,兩盞茶的功夫後停了下來。
父兩個先後下了車。
高聳綿延泛出冷的城牆映眼簾,陳夕苑長睫輕輕眨,帶出了幾分疑,但什麽都沒問。
陳元初睨著兒,“準備好了嗎,小殿下?我們要上去了。”
陳夕苑點頭。
父兩人找到了城牆的口,沿著層層階梯盤旋而上。
陳夕苑不喜爬山,自然也不可能喜歡爬階梯,但在攀爬的過程中,即使額間滲汗雙開始打,一句撒的話都沒說。
陳元初幾次悄悄瞧,眉眼溫,眼中帶了些許贊許。
終于登頂,守護城牆的兵士看到并認出了二人,紛紛恭敬行禮。
陳元初和一笑,“不必多禮,本殿只是帶郡主來見識一下這西地壯。”
兵士領頭看了眼氣籲籲的小郡主,想笑又不敢,“殿下,請。”
“郡主,請。”
兩人沿著青磚鋪設的路徑直往前,走得很慢,陳夕苑以目為筆一寸寸描繪西地夜景,確實擔得起“壯” 二字。的也似被吊在小爐上燒,一點點發熱,直至激昂躁。在這一刻,陳夕苑忽然明白了為什麽戰場危險還有那樣多的人前赴後繼拼到最後一滴也在所不惜。
這河山,值得。若是有這能力,誰不想守住這片靜謐和平中的壯。
心緒浮,陳夕苑出手,擡高,指尖輕烽火臺。
至城牆最高,陳元初才停了下來。
俯瞰,整個西地就在眼中。
“夕夕,這座江山這麽,誰都想要。你幾個皇叔想要,諸門閥想要,異國也想要。”
“你四叔想殺顧紹卿,說是怕他未來為他人所用大患。”
沒撒謊,但更重要的一點,寧淮沒說。
或許是四皇子并不願承認。
在這個軍功至上的王朝,為顧家後人、劍聖高徒、小小年紀就展天賦強勢名揚四海的顧紹卿若是起了異心,他是有可能憑借武力奪取天下的。
可能還不小。
這般勢下,殺他,本不需要過多思慮。
“若這一天真的來臨,爹爹也會殺他。
不短的停頓後,陳元初補充道,“因為這江山,爹爹也想要。只有去到那最高,才能從源上尋求改變最大可能地避開不由己守護想守護的人。”
若他是這江山的主人,什麽都不知道的母親不必進冷宮,經年累月,盡冷寂磨。
若他是這江山的主人,錦歌會尊榮一世,怎麽會被貶西地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若他是這江山的主人,皇祖母就能無所顧忌地回到家鄉,重溫記憶中的曼妙北地。能夠戰場點兵,中軍大帳簡陋的案幾前,敵國輿圖靜靜鋪陳,上面零落的散著的批注。
“爹爹。”
不知怎麽地,聽到這些陳夕苑鼻翼開始發酸。
陳元初卻沒停,執意讓面對殘忍的現實,“夕夕,若你是君,顧紹卿的劍尖指向了你,你殺他還是不殺?”
漫長的沉默,陳夕苑鼻翼間的酸由濃馥轉向了虛無,終于凝眸看向父親,“殺。”
陳元初定定睨著自己的小兒,欣又愧疚。因為他的私心,他和錦歌的兒不僅不能像帝都的其他貴逍遙閑適過活,他還利用對顧紹卿的在意迫著向上。
“但......” 陳元初的思緒劇烈跌宕時,陳夕苑再度開口,一日二度重申,“不會有這一天。”
輕的言語,著任何人都無法抹去的固執,“我不允任何人傷害他。我亦相信,三哥的劍尖永遠不會對向我。”
陳元初因這一句怔住,過了好一會兒,低笑聲破開了怔滯,“最後結局,說不定真如小郡主所說。”
顧三,希你莫要辜負夕夕對你的信賴。
“幾日後,父親的恩師孫驍將抵西地。夕夕,你讀的書該換換了。”
翌日卯時,陳夕苑就醒了。不準備睡了,喚了繪欣伺侯更洗漱。
妥帖後,出了陳宅,徑直朝著顧紹卿的小院而去。
砰......砰砰
砰......砰砰
敲門,造出的聲響越來越大,一點都在意這聲響是不是會驚擾到院的人。這般靜,也讓散落在各的侍衛暗衛新奇不已。
陳府門口的兩個侍衛,更是忍不住議論起來,
“也只有咱們郡主有這個膽量了。”
“誰說不是呢?卯時擾兇神清夢,劍聖大人怕是都要掂量掂量。”
“昨兒劍聖大人就是氣呼呼地從三那兒出來的,從我邊過,還在罵罵咧咧,估計是罵了一路。”
“哈哈,待會兒郡主不會被罵吧?”
“應該不會吧?以前都沒見過。”
“那以前郡主也沒天不亮擾兇神睡覺啊?”
顧紹卿小院門口的古樹上,睡了一晚過來和哥哥班的姚銀垂眸看向地面,忽地道,“哥,我們賭一把吧。”
顧紹卿因傷休養,活區域收窄,兇險度降低。姚金姚銀輕松了許多,換著去休息。
正準備回房睡覺的姚金:“賭注是什麽?”
姚銀略一思忖,“你若是贏了,我給你白銀五兩;我要是贏了,你贈我兩個話本子,要我沒看過的。”
姚銀最是讀話本,工錢一半都用來買話本了。
姚金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卻還是隨了他的心,“你想賭什麽?”
姚銀:“賭顧三會不會一掌劈了他那扇破爛門?”
姚金被他的措辭逗笑,“行,我讓你先選。”
姚銀:“我賭會,顧三那起床氣。嘖,小郡主真的虎。”
姚金:“那我選不會。”
因這忽來一茬,姚金也不急著走了,和自家傻弟弟一道等待後續。別說,還怪有趣的。
小院門口。
第四“砰砰” 過後,繪靈沒忍住,輕聲細語地對小主子說,“郡主,您還是站遠點吧?”
陳夕苑睨,不明所以,“嗯?”
繪靈:“我怕顧三那兇神忽然一掌或是一劍把這門給劈了,那木板木屑迸出來傷到你。”
繪欣難得地和妹妹達一致,也勸,“您站遠的,奴婢來敲。”
陳夕苑打量了們片刻,又似不經意瞧了眼陳宅門口一株古t樹的樹尖兒,忽兒輕笑,“不用的,我保證他不會劈門。”
短暫地停歇後,開始第五“捶門”。
小院,在第三敲門聲響起時,顧紹卿就知道是陳夕苑了。除了,還有誰那麽固執?說大倔種還真不是他胡說。他敢拿人頭擔保,他若是不出去,會一直敲下去,敲上幾個時辰都能幹得出來。
遭人恨嗎?那是定然的。但是他已經確定自己毫無辦法,打不能打罵不能罵。
思緒微微,顧紹卿不有點晃神。
就這短暫功夫,某人又敲了兩,力道和節奏都同初時一模一樣。
顧紹卿生生給氣笑了。
到底在幹什麽?奏樂嗎?
顧紹卿終于下床,隨意地從櫃裏拽出件外衫套上。腰帶一束,纖細有力的腰明晃晃顯出。
出了房,臉雖是冷的,但渾上下尋不到一沉郁。
片刻後,院門開,“陳夕苑......”
你最好說出個讓我滿意的理由。
威嚇的話都到邊了,梗了梗,又給他咽了回去。
啞火了。
“......” 顧紹卿對自己嫌棄極了。這小東西,給點就燦爛的子。這麽來幾回,說不定都敢爬到他頭上撒野了。
古樹上,姚銀目睹這一切,不死心地等了等,顧紹卿仍沒有進一步行,不氣結,“?”
他沒拿劍劈門發洩起床氣就算了,連一句重話都沒有。
“就這?”
“兇神怎麽不兇了?”
那在小樹林戰連誅四大高手的氣勢呢?
姚金快給這傻弟弟笑死了,大手一,“五兩,拿來。”
姚銀:“......”
還算利落地掏出了一錠銀子,放到了哥哥的手心。
“不走運罷了,下次我肯定能贏。”
姚金不客氣地笑納了傻弟弟執意要“孝敬”他的銀子,而後,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這次還真不是不走運。”
“輸,純粹因為你眼盲。”
姚銀:“?”
姚金看著他那傻樣兒,沒忍住,用銀錠的角了下他的額頭,“跟了顧三近兩年了都沒看出他的心思,這波你輸得不冤。”
姚銀被疼了,心緒也驟然清明,“哥,你的意思是說顧三他......”
姚銀激到話都說不全了。
姚金又看了眼在顧紹卿面前不知道在說什麽,囂張而不自知的小郡主,
“他怎麽想的我不清楚,但有一點我很確定。”
今日種種,是顧紹卿他自己縱出來的。看這樣子,他還會繼續縱容下去,程度,只會越來越強。
說完,俯躍下樹,頃刻之間,沒了蹤影。
姚銀:“......”
沉寂幾息,俊臉一垮,“哎,我的銀子。”
人兒對暗這一場博弈一無所知,待到顧紹卿蘊了冷的話音在耳邊凝實,先是朝他笑笑,隨後恭謹行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師父,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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