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年 “一直活在高中，你不累嗎？”……

江雨濃說完, 單手開車門，利落鑽下車，獨留下沉澈一個人呆滯在原地, 兩只耳朵尖兒通紅，甚至蔓延到脖子。

他在車上定了十幾秒才整理緒下去, 拎著後座的菜快步追上江雨濃的步伐。

兩人一前一後上樓，進了門之後沉澈站在門口玄關不，江雨濃換著鞋瞥他, “點了？”

“你這兒, 有我能穿的拖鞋嗎？”沉澈問。

江雨濃說：“沒有，走吧。”

沉澈沖著江雨濃稚地做了個鬼臉，了鞋著腳就要往裏走, 江雨濃換好鞋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沒地暖。”

說著，從鞋櫃裏翻出一雙自己之前買大了, 但又懶得退的棉拖放到沉澈腳前, “試試這個。”

沉澈趿拉進去，半個腳後跟在外面……

“我現在給你買一雙吧。”江雨濃說著就要掏手機。

“不用了。”沉澈拒絕，他就要穿著江雨濃的，“這雙好。”話落拎著東西轉進廚房。

江雨濃見他不介意, 也沒再多管, 了外套進廚房開始忙活。

進來後沉澈就出去了，把大了掛在玄關豎櫃裏。

原本他想掛完就回去幫忙的, 但是轉過, 廚房裏江雨濃忙碌影眼的瞬間，沉澈恍惚了。

他沒有，輕靠在櫃子上, 靜靜欣賞。

這間頂層閣樓很小，進門右邊是玄關，左邊是廚房，再往裏就是不大的客廳，最裏面并排兩扇門，一間臥室，一間洗手間。

中規中矩的格局，唯一的亮點，便是客廳一角玻璃門出去的北臺。

南臺也就三平米多，但建築造型的原因，頂樓的北臺很大很開闊。

一眼過去，除了綠植，還放了套桌椅。

江雨濃一定很喜歡那裏，沉澈想。

他看著江雨濃，看著這間溫馨的小屋，看著北臺大大小小的花草，心疼，但又欣。

沉澈一直待在外面，直到江雨濃把排骨洗淨焯完水，重新起鍋燉上才回到廚房。

江雨濃有覺他在後盯著自己看，畢竟那道目直白尖銳，像一記利箭刺的。

但沒有問，也沒有管。

很多時候的很多事，假裝不知道是一種極其聰明的做法。

-

廚房很小，將近一米九的沉澈進來後其實有點，江雨濃就想讓他出去。

“你去客廳等著吧。”說。

“不要。”沉澈不同意，“我跟你一起做飯。”

“……”

江雨濃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不再趕自己走後，沉大爺的興致就來了。不僅不走，甚至還開始點菜，“我要吃西紅柿炒蛋。”

“不會。”江雨濃戴著手套理蝦，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要吃自己做。”

“騙鬼呢！”沉澈環著手臂弓靠近，歪著頭說，“飯桌上說給別人聽聽也就算了，怎麽現在還說謊？”

他直起，又道：“再說了，剛剛買菜的時候你都沒拒絕。”

江雨濃聞言，掀起眼皮白了他一眼，頓了兩秒才道：“那你去拿西紅柿和蛋。”

“行！”這下沉澈開心了，屁顛屁顛轉去拿。

江雨濃專心理蝦，沒看沉澈。

十秒後，後傳來他的聲音。

“江雨濃，用哪種西紅柿啊？”

“？”江雨濃有點不懂，“什麽用哪種西紅柿？”

“有很紅的，還有稍微白一點的，我拿哪個？”

江雨濃：“……都行。”

又過了十秒，“那蛋呢？有深一點的和淺一點的，用哪個啊？”

“……都行。”

沉澈一手舉著一顆蛋轉，盯著江雨濃的後背小聲嘟囔抱怨，“怎麽能都行呢？一個黃皮，一個白皮，味道肯定不一樣。江雨濃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江雨濃聞言也轉過，左手是被切了一半頭的蝦，右手是切掉蝦頭的刀，“我們窮人沒那麽多講究，你吃不吃？”

沉澈看了一眼江雨濃手裏的刀，非常識時務者為俊傑。

他認慫，“……吃。”

等到江雨濃理完手裏的蝦，才開始著手做西紅柿炒蛋。

做這道菜的時候，沉澈就在一旁看著。

時間地點都不一樣，兩人也不再是親無間的。但做菜的人還是同一個，手法步驟也沒有變。

江雨濃把兩支筷子|進西紅柿裏，懸空在燃氣竈上等它外皮落的作跟當年一樣；剝皮切西紅柿的神跟當年也一樣；甚至翻炒盛盤的作都是一樣的。

在這樣的境中，覺很奇特。

就像是半未的西紅柿，咬一口下去，酸酸的，的，但又帶了那麽一甜。

時間好像是倒退了回去，又好像沒有。

沉澈著面無表的江雨濃，這樣看起來，那些專屬于他們的回憶，在這裏好似不會掀起丁點波瀾。

但沉澈心知道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他不知道江雨濃在想什麽，但這樣的，讓他心疼。

因為他知道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敢。

就像當年說的，喜歡自己是一回事，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不能，也不敢。

-

雖然沒有正經做過幾頓飯，但江雨濃聰明，而且悟很好，剛剛在車上臨時補的廚藝知識現在可以說用到了極致。

清燉排骨、油燜大蝦、西紅柿蛋、簡單富的年夜飯很快做好了。

房間餐桌是單人位，江雨濃收拾了茶幾，兩人窩在地毯上，邊看電視邊吃。

春節聯歡晚會還沒有開始，電視在播放新聞，記者在各地發來消息，播報著各地人民為春節做了哪些準備。

江雨濃的手機一直是靜音狀態，擔心江淑嫻給自己打電話。只是從進門到新聞播完，那個地區為北安的號碼從未打過來。

其實很好奇，那次在自己樓下鬧過之後，江淑嫻再也沒有給自己來過電話，這很不正常。

尤其今天還是過年。

那兩個人知道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知道了自己住在哪裏，按江淑嫻的脾氣，今天應該會在樓底下大鬧才對。

但一點靜都沒有。

或許是放心不下從小到大生慣養的兒子還有兒媳婦，又或許在憋什麽大招。

總之不會放過自己的，江雨濃想。

進餐的時候兩人很安靜，吃完飯後也還是沉默無言，安靜盯著電視。

江雨濃的視線偶爾會掃向茶幾上空著的碗盤，大多時候，目都停留在盛了西紅柿蛋的那個純白盤子上。

很多年不做，其實早就忘了自己當年做這道菜的步驟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剛剛嘗了一口，竟然覺得味道沒怎麽變。

第一次做飯做得就是這道菜，西紅柿會切大小不一的塊兒，是因為年紀小刀工不好，蛋煎得一面焦一面，也是因為火候不會掌握。

可是意外就了奇跡，那次做完之後，發現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錯。

後來去了八中，在賓館的時候，江雨濃便開始注意火候，甚至學著調味，一來二去，這道菜被做得有了自己的特。

那些年在賓館裏，沉澈吃了許多次做的這道菜。

第一次吃的時候，江雨濃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樣，沒忍住問：“你沒吃過西紅柿蛋嗎？”

“吃過啊？”沉澈說著，還往裏塞了一大口，囫圇咀嚼完咽下去後，才又揚起臉看著江雨濃說，“但都沒有你做得好吃！”

江雨濃記得很清楚，那是16年5月15日，五月的第三個周末。

那段時間賓館老板娘又出去旅行了，整個賓館都給江雨濃，還說不開業也沒關系，一個人安全最重要，反正如果不招，自己出去旅游也是要關門的。

但江雨濃還是正常開門營業，每天收拾房間，哪怕沒有一個客戶顧。

15號那天，賓館停了電，無奈之下，江雨濃只好關門歇業。

到了晚上，沉澈非要在那裏，說正好他父母出差了，他也不想一個人在家，會害怕。

江雨濃知道這是借口，但沒說什麽。

那天，兩人坐在賓館大廳的桌椅上，靠著幾蠟燭照明。

沉澈說這話的時候，盈盈燭火晃在他漆黑的眼睛裏，微弱的，就那樣照進了江雨濃的心。

那時候兩人剛在一起不久，江雨濃看著沉澈，覺得或許自己可以再放心些，或許真的可以把全部的自己都展現給沉澈。

因為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可以看清自己的所有，那會選沉澈。

所以看他，笑了，輕聲應了句，“哦。”

……

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喜慶熱鬧的聲音響徹房間，江雨濃也收回自己的思緒。

兩人安靜看了一會兒後，沉澈突然開口說：“江雨濃，一起包餃子吧？”

江雨濃聞言睫不自覺地抖了一下，然後拒絕道：“不包。”

“包吧。”沉澈偏頭看，帶著些許懇求，“我想吃。”

江雨濃也轉頭對上他的視線，了幾下，最後掙紮說：“家裏沒食材。”

“我剛剛買了。”沉澈出一個得逞的笑，“應該馬上就到。”

江雨濃：“……”

有點氣，又有點無語，轉頭看回電視上的春節聯歡晚會，不鹹不淡地說：“你自己包吧。”

沉澈讓人送了調好的餡料和品餃子皮，東西送到之後，說著讓沉澈自己包餃子的江雨濃還是收拾了茶幾，又拿了面板和盤子，甚至指揮著沉澈把餡和餃子皮放到合適的位置，然後兩人一前一後洗了手，就這麽水靈靈地坐在地毯上開始包餃子。

西葫蘆蛋蝦仁餡的，是江雨濃喜歡的餡料。

這是兩個人第二次一起包餃子，說不慨不可能。

江雨濃隨意瞥了眼邊的沉澈，意外發現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他了。

就見沉澈先是取一張餃子皮攤在左手手心，放適量餡料，右手住餃子皮兩邊輕輕一按，然後用雙手虎口向中間一，一個漂亮又飽滿，神似金魚狀的餃子就包好了。

這一系列作江雨濃看完後，眼底盛滿驚訝，但面上沒有表。

“什麽時候學的？”收回目輕聲問。

“在國外。”沉澈說。

江雨濃擡頭，把自己手裏包好的餃子跟剛剛沉澈包好那個并排放著。

盯著兩個餃子看了兩秒，才低頭繼續包下一個。

“沒有人給你做飯？”又問。

“有的。”沉澈說，“但我喜歡自己包餃子吃。”

江雨濃作頓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個對話，八年前兩人也說過類似的。

……

2016年的春節，是江雨濃來到慶谷區的第一個春節。

為了掙錢，也為了不給添，選擇自己一個人留在賓館值班。

平時生意就不忙的賓館過年更是無人問津，但江雨濃沒有關門，答應了老板娘會正常營業。

六點，江雨濃停下筆，向玻璃大門外。

看了一會兒後，裹外套起往外走。

剛推開玻璃門，冷風瞬間湧了進來。

江雨濃逆著冽冽寒風出去，站在門外左右環顧一圈。

漆黑的胡同荒無人煙，只有國泰賓館這一家店鋪還亮著燈，與漫漫黑夜相守。

說是春節，但除了在賓館兩側的春聯，再無一過年的氣息。

江雨濃著黑到好似沒有盡頭的胡同，知道父母不會來，而年紀大了走路不方便，一個人到不了這裏。

至于沉澈——

他并不知道自己沒有回家，更不知道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

而且這種時刻，那種家庭的他，一定過著跟其他人都不一樣的除夕。

江雨濃清楚自己不該期待會有人來陪過年，也不敢有期待。

于是在門口吹了幾分鐘冷風後，吸吸鼻子，轉回了賓館。

走到前臺埋頭收拾放在桌面的書和筆，準備去廚房給自己下一碗面。

還不等收拾完，掛在賓館大門上的銅鈴突然響了。

江雨濃轉看過去，滿目黑暗中，穿了一件玫大的沉澈，猛然撞進那雙剛染了寒風的冰眸中。

只見沉澈一手拎一個大號紙袋，用打開門後又用關上，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向江雨濃走來，聲音雀躍到不行。

“江雨濃，新年快樂！”他揚了揚手裏的兩個大紙袋，“我來找你吃年夜飯！”

那雙盯著江雨濃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把滿天星辰都裝了進去。

江雨濃看著他，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怎麽來了？”淡聲問。

沉澈把手裏的兩個袋子放到前臺，雙手順勢搭在袋子上，下抵在手背，笑著說：“跟你過年啊！”

江雨濃：“你不跟自己家人過年嗎？”

“我請假出來的，一點前得回去。”這話沉澈說得很認真，安靜看著江雨濃的那雙眼睛坦清明。

沉澈的五生得極為好看，尤其眼睛和。

他的眼裂很長，眉骨高，眼窩深，開了道不算窄的雙眼皮。

是一雙很好看的桃花眼，瞳仁漆黑，不笑時覺拒人千裏，笑起來又如沐春風。

他的線很直，是紅潤的草莓。

下飽滿，上長了一個特別人的珠，每次喝完水，整張都會變得鮮多。

江雨濃看著他，又一次愣了神。

沉澈見不說話，垂眸打開兩個袋子，跟江雨濃介紹裏面的東西。

“我帶了很多飯菜，都是做好後用保溫盒裝來的。”他一樣樣往外拿，然後又一樣樣往前臺擺，樂此不疲。

拿到最後，他一手舉了一個玻璃盒，滿眼期待地問江雨濃，“江雨濃，我們一起包餃子吧？我帶了餃子餡和皮。”

江雨濃清楚地記得，那時的心髒在腔裏猛烈地跳，從看到沉澈那一刻，到他說出這句話，心跳的節奏就越來越快，最後甚至太和手指尖都在跳。

看了看沉澈手裏的盒子，又移回視線對上沉澈那雙星眸。

“沒人給你包餃子嗎？”

“有啊。”沉澈說，“但我喜歡跟你包餃子吃！”

……

那時的沉澈對誰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唯獨在面對江雨濃的時候，永遠熱烈。

江雨濃沒再說話，直到餃子圈圈環環擺滿一整盤，才又問：“沉澈，不累嗎？”

“什麽？”

“一直活在高中，你不累嗎？”

電視裏節目一個接一個地演，鐘表一格跟一格地轉。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唯獨坐在地毯上的兩個人沉默不言，像是自開啓了暫停鍵。

今晚零點一過，就真的是兩人分開的第八年了。

并排坐著，肩膀跟肩膀之間的距離不過十幾二十公分，但中間卻像隔了面明的牆。

看不見，得到。

沉澈清楚江雨濃願意跟自己吃年夜飯的原因，更清楚為什麽答應跟自己一起包餃子。

而江雨濃也知道自己這次放肆過後，不可以再任。

這種明天起，兩人之間距離又會遠一些的認知默契實在可怕。

只是有人願意大膽面對，有人想方設法撤退。

沉澈端著盛滿餃子的托盤起，低頭看著仍舊坐在原地的江雨濃，鄭重又認真，“江雨濃，跟你在一起，我從來沒有覺得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