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蘇綰和陸安荀的親事定在三月二十八，親前柴氏勒令蘇綰待在閨中好生備嫁，就連陸安荀也不讓見了。

蘇綰倒沒所謂，只是陸安荀竟也像消失了般連著幾日都不見人影。

這些日，蘇綰索跟蕭珉小朋友混到一打發時間。蕭珉小團子最喜歡他這個小姨，得知蘇綰做各樣吃食，他整日有事沒事往蘇綰的小院跑。

這天傍晚，蕭珉與蘇綰蹲在廊下一起擼貓。

“小姨，它什麽名字呀？”

“富貴。”

“為何富貴？”

“因為茍富貴，勿相忘。”

“何謂茍富貴勿相忘？”

“這個嘛，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蕭珉小朋友點點頭，繼續給富貴喂鰇魚幹。這一年來富貴胖了不，它爹去津，它也不見思念輕減，不僅胖了還變得刁。無意中吃了蘇綰做的鰇魚幹，它連小魚幹都看不上了。

“小姨，”蕭珉小朋友喂了會，說：“我也想養富貴。”

“富貴不能養，富貴是別人的兒子。”

“那我養其他富貴。”蕭珉說：“等再見到父親，我就跟他說。”

蘇綰一頓：“珉兒，你適才說什麽？”

“嗯？”蕭珉擡起臉。

“你適才說再見到父親，哪個父親？”見他一臉心虛擔憂，蘇綰問：“你見過蕭毅了？”

蕭珉不說話，大眼睛無辜忐忑。

蘇綰凝眉了會，他腦袋：“不怕，小姨不怪你。”

這時，丹砂尋過來，嗔怪：“我就說珉公子在這吧？只要來四姑娘的院子準能找著。”

蕭珉站起來，乖乖喊了聲：“丹砂姨姨。”

丹砂對蘇綰福：“四姑娘，大姑娘說天晚了，得帶珉公子回去歇息了。”

“丹砂來的好，你快帶他去吧，不然我這的鰇魚幹都得被他霍霍沒了。”蘇綰說。

丹砂好笑，當即刮了刮蕭珉的鼻子：“淘氣！”

又福了福，然後帶蕭珉離開。

這邊，蘇嫻坐在燈下看賬。賬冊是從津帶過來的，津鹽礦的事此前跟蘇老爹商量過，蘇老爹放心給打理。

這是大買賣，也是蘇家轉變格局的開始，馬虎不得。蘇嫻看賬的同時，也時常留意津那邊的況。

很快，聽見外頭蕭珉糯清甜的聲音，當即笑起來，合上賬本轉頭看向門口。

“娘親！”下一刻，蕭珉邁著小短進來，奔懷中。

蘇嫻最的莫過于這一刻，有兒子在邊，就連睡覺都覺得踏實。

“姑娘，適才奴婢在路上遇見正院的張嬤嬤，原是要來我們這的。”丹砂說：“不過遇著了奴婢，就將事跟奴婢說了。”

“是何事？”

“夫人說下月有廟會，屆時讓姑娘陪著去大相國寺聽講經。明日請了繡娘來給姑娘量，回頭讓姑娘去綢緞莊選兩匹布料。”

蘇嫻清楚，柴氏還是想讓再嫁，帶出門也無非是相看人家。

正如以前所說，若有良緣不會拒絕。母親為心至此，又怎能拂心意？

蘇嫻點頭：“好，我知道了。”

這廂，蕭珉離去後，蘇綰百無聊賴擼了會貓，然後也去沐浴了。

原是想早早歇下的，可頭發才晾幹，就聽見窗外有鳥。

大晚上的得這麽鬼鬼祟祟，除了陸安荀不作他想。

蘇綰在窗邊看了眼，果真見陸安荀蹲在牆頭朝招手。

走出去，抱臂立于牆：“陸安荀，幾天不見你上哪鬼混去了？”

“回京事多。”陸安荀說：“去戶部上任接，還有以前的同窗相邀總不能不理。”

“哦。”蘇綰踢著腳下的雜草。

也不知為何，許是婚事將近，又許是時隔近一年回到這裏兩人關系變化，居然有點不習慣。

其實陸安荀也不大習慣，兩人在津怎麽放肆都好，來了京城仿佛蓋著一層遮布。布外頭兩人是鄰居是好友，布裏頭，實際上兩人什麽親事都幹過了。

他從旁掏出個紙包來：“要不要吃？”

“好香的炒栗子，你上哪買的？”

“巷子口陳叔賣的，上來，我剝給你吃。”

“行。”

蘇綰點頭，轉門路去抱梯子。爬上來後，坐在陸安荀邊。

吃栗子，但不喜歡剝栗子，以前逮著陸安荀就奴役他。是以陸安荀但凡買栗子，就會主幫剝。

“陳叔不是不好？怎麽又出來賣栗子了？”蘇綰張口咬過他遞來的一顆栗子，問。

“他老母親病了，得掙錢治病。”

“病了？那老太太我年前還見過，很是健朗來著。”

“好像是中風了，我適才送了點錢給他，這包栗子是他送我的。”

“這麽說......”蘇綰作停下來：“你本就沒花錢給我買栗子？”

陸安荀：“這不一樣嗎？陳叔送跟我掏錢有何區別？反正都吃你裏。”

“哪能一樣？若不是陳叔送，你兒就想不起給我買。”

“......”陸安荀道：“我原本是去給你栗子，聽陳叔說起家中事才送錢給他，他不好意思收，就以栗子相送。”

“這難道也不行？”

他斜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還頗有幾分委屈。

蘇綰三兩口咽下栗子，笑嘻嘻湊過去他臉頰：“怎麽不行？當然行啊，我隨口說說罷了，你這是什麽眼神？”

“來，親一個。”

“......”陸安荀躲開。

蘇綰勾著他脖頸不讓他躲：“做什麽，快過來。”

“這裏是家中，我們就在牆頭，若旁人見了......”陸安荀憤瞪。

“旁人見了怎麽了？反正我們快親了。”

“那就等親吧，你一個姑娘家怎麽急這樣？”

也不知為何，以前在津縣好說話的小公主，如今抵死不從。

蘇綰再用強，結果雙雙掉下牆頭，摔得屁疼。

深深明白什麽自作孽不可活！

津縣大搞招商了全國矚目的焦點，陸安荀呈上的稅錢賬本更是讓有些人眼紅。

就如陸安荀此前所料的——有人想撿現的。

陸安荀在朝中無黨無派，宛如柿子。上位者若想提拔自己的人，那麽去津縣鍍金就是最好的法子，而且津縣稅錢可觀，稍稍從中做些手腳，源源不斷的油水取之不竭。

是以，陸安荀升任戶部左曹郎中後，津縣新縣令的位置便了他們爭搶的對象。

連著幾日，關于津縣新縣令人選一事，朝堂上吵得不可開。

這也算是開國以來的頭一份了，朝廷大臣們為個小小的縣令之職臉紅脖子。

誰能想到一年前，連狗都嫌棄的津縣會這麽香呢。

但朝中幾撥人吵了幾日後，某天清晨，陸安荀遞了份折子宮覲見。

他又陪皇上用了頓膳，也不知期間說了什麽，次日下朝吏部尚書被單獨留下來。

再之後，津縣新縣令的人選便出爐了——乃陸安荀舉薦之人，陳淮生。

“陳淮生是誰？”

私下裏，幾位穿著紫袍服的人聚在一雅間裏吃茶。

“不論是誰，總歸不像是二皇子那邊的人。既然是陸安荀舉薦，想來跟陸安荀一般份。”

“他什麽份？”有人笑得意味不明：“他現在可不簡單，你沒見家都與他用兩回膳了？”

這話令在座幾人沉默。

確實，朝中一品大臣都未必能有榮幸跟皇上同席，偏偏他陸安荀，不僅同席還同了兩回。

“聽說，用膳期間皇上龍大悅。說了什麽不知，但這個陸安荀當真是個有本事的。”

“有沒有本事一年前就已看出來了，單槍匹馬對付忠勇侯府還能全而退，這陸安荀可不能小覷。”

“你說皇上這是什麽態度？朝中比他陸安荀本事的也大有人在，如何獨獨對這陸安荀另眼相看？”

“正是因為他份簡單，背景幹淨，上頭那位才越加放心。”

其中一人擡眼：“這個陸安荀，不是敵人最好。若不然，還真容易心腹大患。”

話落，衆人心思各異，也暗暗震驚。

“沒想到這才開春，京城上空就已風起雲湧。”須臾，坐在最上首的人緩緩開口：“季大人，你可有良策？”

“良策嘛......”季梁暄思忖了下，道：“要麽拉攏，要麽鏟除。”

“如此本事之人，不能為我所用未免可惜。”

“那就拉攏。”

這日，陸安荀從戶部署出來，正上馬，小廝給他一封信。

“誰送來的？”

“不知，那人說您看到信就明白了。”

陸安荀拆開，見上頭寫著“江月軒”三個字。

信上雖無署名，可這字他認得。

沉了會，他道：“我今日晚些回府，你不必跟著我，且回去跟我母親說一聲。”

小廝點頭：“是。”

當即，陸安荀掉轉馬頭，慢慢悠悠往江月軒而去。

此時已是傍晚，汴河上來來往往的船只正在卸貨，陸安荀在郡亭橋站了會，然後將馬栓在柳樹下。

得江月軒，陸安荀門路上樓，走到西邊的最裏間。

河水幽幽，映落著燈倩影。

一人站在窗邊凝思眺，聽見靜，他轉。角一松：“陸兄，許久不見！”

陸安荀站定，過了會，與他相視而笑。

“杜兄，別來無恙！”

“陸兄，請！”杜文卿走向桌邊：“早就聽聞你回京了，只是見你一直忙，怕打擾所以今日才邀你敘舊。”

陸安荀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定睛看向杜文卿。

杜文卿不解：“陸兄為何這麽看我？”

“沒什麽，”陸安荀隨意道：“只半年不見，杜兄倒是變得客氣有加。”

杜文卿倒酒的作頓了頓，沒說話。

“陸兄即將家，算是雙喜臨門。”他遞過一杯酒：“此前沒來得及恭喜，現在一同補上。”

“同喜。”陸安荀道：“聽說你在翰林院如魚得水。”

杜文卿找了個好靠山，短短半年時間，便從一個翰林院待詔，了“權直學士院”。雖階差不多，可多了一個“權直”掌的事務卻天差地別。

起草詔書，修撰史書，甚至可議政。

杜文卿舉杯，笑了笑：“同僚謙虛，實屬僥幸，比不得陸兄在津萬般兇險。”

“你在津的事我聽說了許多。”杜文卿道：“除豪強，興坊場，天下商客聚津，就連我在翰林院也時常聽到旁人提及你。”

他提壺又給陸安荀斟酒：“如今陸兄高升回京，也不枉陸兄一番苦心。”

陸安荀問：“你也覺得我是高升？”

杜文卿停下，臉上笑意漸散：“在朝為，自然力爭上游，若陸兄長待津，豈不蹉跎歲月？”

陸安荀沒說話。

杜文卿又道：“津固然有津的好，但陸兄回京也有回京的妙。我是真心希陸兄能與我一起，咱們兄弟在東京城轟轟烈烈幹一番事業。”

“看來杜兄真是來敘舊的。”陸安荀放下酒杯，意味不明地說。

杜文卿淡笑了下：“我知你心中所想，盡管現在我們各為陣營，但當初......”

“我沒有陣營，我是我。”

“明白，但你以後總會有。京城是個大旋渦，不必我說想必陸兄也清楚。要想不被卷深淵無辜犧牲，只有投靠陣營。”

他自己品了口酒，繼續道：“關鍵時刻，有人拉你一把，不是壞事。”

陸安荀看了他一會，突然笑起來：“為後就是不一樣，跟以前變了許多。”

“陸兄又何嘗不是？”

“哦？我哪變了？”陸安荀丟了顆花生米口，懶懶往後一靠。

“陸兄變得英朗威儀，也沉穩斂了許多。”

“這是好事。”陸安荀道。

杜文卿點頭：“確實是好事，左右不久陸兄即將家，有家室的人是該斂些才好。”

“你話中有話。”

“全是為陸兄著想，并無他意。”

默了會，陸安荀問：“季梁暄讓你來的？”

“沒有季大人我也會來。陸安荀......”杜文卿認真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永無惡意。”

他承認，為半年來他變了許多。可了場，誰又敢拍脯保證清清白白呢？

沒人能做到，尤其在京城之地。到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一不留神就會跌得碎骨。

沒有清白之人，所謂的清白都是那些位高權重之人蹚過糜爛泊後，給自己歌功頌德的虛僞。

夜幕落下，汴河畔浮華若夢。

兩人酒酣至戌時而散，杜文卿扶陸安荀上馬，結果才出門，自己就醉倒在臺階下了。

陸安荀借著檐下燈火安靜打量了片刻，對杜文卿的小廝道：“你們大人醉了，送他回去吧。”

“是。”兩個小廝將杜文卿架起來，往馬車走。

而陸安荀踉蹌的腳步到了柳樹邊慢慢穩當，他解開韁繩，翻上馬離去。

這廂，杜文卿上了馬車後，也緩緩睜開眼睛。

小廝在外頭問：“大人，現在可要回水寧巷？”

“不必，去季大人府上。”

想到什麽，又問：“此刻什麽時辰了？”

“戌時二刻。”

“該到了。”杜文卿喃喃，隨即吩咐：“去南薰門。”

“誒？”小廝不解，但還是依言駕馬車沿著行馬街，一路出了南薰門。

出城後，馬車在道旁停下來。

杜文卿也下了車，提燈站在道旁。

春夜寒涼，他衫單薄，凍得瓣微微發白。但他袍幹淨，幞頭取下，出烏發玉冠，倒是看著清秀俊逸。

就這麽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道遠才行來幾輛馬車。

他眸溫，含笑理了理衫，上前詢問：“敢問這是蘇家的馬車？”

車夫停下來：“你是？”

“我是蘇三姑娘的舊友。”

他話落，車簾掀開，蘇泠探眼看出來。些許詫異：“杜公子為何在這？”

看了看杜文卿，又看了看他停在一旁的馬車和路邊等候的小廝。

杜文卿解釋道：“有事出城，在此......耽擱了。”

蘇泠了然，客氣地問了句：“可要我們幫忙？”

“不必。”杜文卿道：“夜深了，三姑娘一路勞頓，且趕回去歇息吧。”

蘇泠了天，城外四下無人，天黑路遠。況且再過不久就得宵，也不知他還要等多久。

對于杜文卿，蘇泠始終記得一年前在朱家橋瓦子他救之事，也記得他因救而在巷子裏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一幕。

不好就這麽置之不顧，想了想，說：“杜公子不必客氣，我隨舅舅回京，後頭還有多的馬車，騰一輛出來也使得。”

馬車裏，蘇泠的舅母問：“外頭是何人？”

蘇泠答：“一位朋友。”

聲音很輕，但杜文卿聽見了，他眉目溫和舒展。

“多謝三姑娘，不必顧及我，你且歸家吧，興許你家中父母姐妹等急了。”

聽他這麽說，蘇泠也不再堅持。對杜文卿頷首招呼，然後拉下車簾，啓程歸家。

杜文卿著的馬車進城，良久，才低聲吩咐：“回吧，我們也回。”

小廝不敢說話，不清是何狀況。他家大人大晚上在這吹了半個時辰冷風，就這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