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丟失的那三年(十一)
◎緣起。◎
兩百年說長不長, 說短不短,但已然是經歷的全部。
如何從一個鄉野丫頭拜靈霄宗,宗後潛心練劍的種種,與師父、師弟妹們相的點滴, 包括在幻境前如何與那花妖搏鬥的記憶, 全都清晰地刻進了方遙的腦海。
男狐狹長的眼尾泛著紅意, 將所有的瞞吐:“阿遙, 是我因私心拉你幻境,那一晚,你也沒有曬錯藥,是我故意把刺鱗果混進了紅蓮子中, 刺鱗果誤服也不會暴斃而死, 都是我, 騙了你……”
他看著方遙風雲變幻的神, 張忐忑得結發,狐耳低垂, 尾也老老實實地蜷在旁,就差給跪下了,一副認罪伏法,聆聽審判的模樣。
方遙花了整整半刻鐘,才縷清平複這些記憶, 又因為謝聽的話,眼皮止不住地跳。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的圈套和設計, 就連那一晚也……
方遙擡眸看著面前的男狐, 看似平靜的眼眸下著震驚和怒氣。
恢複記憶後, 很確定自己在幻境前從未見過他, 何至于如此謀算?
深長的目劃過他悉俊的面頰, 劃過他因為愧而抖不已的狐耳,最後落在他蜷在側的絨狐尾上。
方遙瞇起眼,這條尾好特別,似是在那裏見過。
倆崽崽的狐尾都是雪白的,而謝聽的狐尾卻有些不同,唯獨在尾尖上染著一抹灼目的紅。
就像是冬夜裏雪地裏,簌簌飄落的紅梅花瓣,將塵封近兩百年的回憶,逐漸從記憶深勾了出來。
……
那是一年極冷的冬天,剛下完一場徹夜的暴雪,山林中銀裝素裹,呵氣霧,樹梢上的明冰棱倒掛,折著初升的日。
年僅八歲的小姑娘裹著并不厚實的灰襖,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山林雪地,來到記號所在之,不遠的捕中裏臥著一團掙的白絨,顯然是捉到了獵。
逐步走近,才看到那團白絨是一頭瘦小的白狐崽,後被捕夾的利齒夾傷,冒出的鮮快要凝結凍住。
小白狐見到有人來了,嚇得渾瑟瑟發抖,淡金漉的狐貍眼兇惡地怒等著,裏發出威脅的低吼,同時兩只前爪扣著雪地力的往前撲騰,可是沉重的鐵制捕夾讓它無法掙分毫,反而讓後的傷口撕裂得更大,汩汩的鮮滲了出來。
盡管如此,它也不願意放開口中的餌,一只已經死去多時不怎麽新鮮的雉,顯然是極了。
小白狐掙紮之時,後的尾了出來,又是一抹刺目的紅。
小姑娘以為它的尾也了傷,結果定睛一看,原來它的尾尖本來就是紅的。通雪白的白狐,只有尾尖有一撮紅。
小姑娘心想,真是個奇特又命大的小狐貍。
小姑娘的睫上掛著霜雪,在小白狐絕的眼神裏,默不作聲地彎腰蹲下來,稚的手指用力掰著堅實的捕夾,指節因過于用力而被出顯眼的紅痕。
“咯噔”一聲,捕夾甫一打開,小白狐瞬間就慌不擇路地飛竄了出去,背影一瘸一拐,雪地裏留下了一連串帶的梅花爪印。
小白狐剛跑出去不遠,男子的暴怒聲從後響起:“林遙!敗家的死丫頭!你是不是又把老子的獵放走了?你他娘的知道一頭白狐的皮能換多銀子?”
小姑娘的嗓音低郁冷淡:“就算拿它換了錢,你也不會給娘親買藥,只會拿去買酒喝……”
“啪!”
年男子使出全力的一掌,直接把年的小姑娘扇倒在了雪地裏。
“怎麽跟你老子說話的?!老子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敗家東西!跟你那賠錢貨的娘一樣,只會給老子添麻煩,給老子滾!”
小姑娘低著頭,屈坐在雪裏,似是被打蒙了,好一會兒才擡起手,習以為常地用手背去鼻底流下的鮮。
小白狐躲在遠的樹樁後,默默看著這一幕,潤鼻尖翕,眼底水閃爍,掉頭跑進了茫茫雪山。
……
林遙家就住在離這山林不遠的村子裏。
白天幫著村民們砍柴、捆裝,一捆捆地裝到板車上,每每累得滿頭大汗,雙手都被樹枝劃出細小的傷口,才能換得幾枚零星的銅板。
林遙揣著這些來之不易的銅板,來到鎮上的藥鋪。
藥鋪掌櫃掂量著手裏的幾枚銅板,很是為難:“丫頭,你娘吃的那幾味藥都不便宜,這些實在是不夠啊。”
“我只要一些藥渣就可以了……”
掌櫃知曉家裏的狀況,娘親久臥在床,全靠湯藥吊著命,爹又是個嗜酒的懶漢,靠打獵賺的那點銀錢全都拿去換了酒喝,本不管這娘倆的死活。
掌櫃同的遭遇,無奈收了錢,給包了點散碎的藥材渣。
林遙將那藥渣包當做寶貝一般捂在口,快步跑回家中,熬好一碗熱乎乎的湯藥,送到久病娘親的床榻前,親手喂喝藥。
看著娘親喝下一碗熱乎湯藥後,有一變得紅潤的臉,小姑娘的眉眼跟著彎起,仿佛一天的疲累都在此時煙消雲散。
……
林遙像往常一樣在院子裏砍柴,天沉,上一的積雪還未化,便又要下雪了。
牆頭傳來掉下積雪的撲簌聲,林遙砍柴的作一頓,循聲看去,只見牆頭上趴著一頭白絨團,是一頭白狐崽,邊叼著一朵白的花。
它淡金的眼瞳警惕地看了看院子的四周,確認沒有旁人後,方跳下牆頭,走近到林遙面前,把叼著的花放在了腳邊。
林遙看到小白狐後火紅的尾尖,立刻便認出它就是數日前被自己放走的那只小白狐。
指了下地上的小白花:“給我的?”
小白狐顯然聽得懂的話,點點頭。
林遙將白花撿起,起初只以為是普通的花,拿在手中仔細一瞧,眼睛瞬間睜大,閃爍著驚訝的芒。
……竟然是一朵雪蓮。
這小白狐竟如此通人,知曉報恩,給帶回了一朵雪蓮來?
雪蓮只生長在冬日的山頂峭壁,跟人參、靈芝一樣是極為珍貴的藥材,雖然跟娘親的病藥不對癥,但能換不銀錢,有了它,娘親未來兩個月的藥錢就不用愁了。
小白狐見到林遙欣喜激的神,跟著驕傲地起了脯。
“謝謝你。”
林遙小心翼翼地捧著雪蓮花,蹲下子的同時,眼尖地發現小白狐的前爪和後腳又添了幾道傷痕,不知是不是它為了采這朵雪蓮的傷。
“你爪爪上的傷……”林遙指了指它前爪上的一道傷痕。
小白狐擡起爪子輕了傷口,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就好了。
“你看著還是個狐貍崽子,為什麽會自己出來覓食?”林遙瞧這小狐貍能聽懂自己說的話,閑來無事便和它聊起天來。
小白狐將後的狐尾放在前,一只爪子輕了尾尖,擡頭凝看著。
“是因為這條尾?”林遙瞬間領會了它的意思。
小白狐點點頭。
它的父母都是純正的白狐,可不知道為何它一生下來,尾尖卻是紅的。白狐在狐族裏是最高貴的統,紅狐的地位則要差上許多,它明明是白狐,卻長著紅狐的尾尖,自然被當了異類,于是剛出生沒多久,就被父母和族群拋棄。
還沒滿歲的白狐崽子加,只能冒著風險自己外出覓食,卻不慎中了獵人的圈套,差點連命都沒了,幸而上好心的小姑娘。
只是這個小姑娘看起來,過得和它一樣慘。
小白狐到小姑娘打量的眼神,有點自卑地低下頭,尾尖了,墊在兩只前爪的下面,將其遮了起來。
“你的尾很好看很特別,我一眼就能認出你。”小姑娘稚氣輕的嗓音說道。
小白狐了狐耳,淡金的豎瞳在驚訝之下變得渾圓,第一次有人誇它的尾好看。
林遙想到什麽忽然起,去屋裏搬來了凳子,踮著腳尖從檐下取來掛著的一截臘,放在它面前。
小白狐嗅了嗅那塊油瓦亮的臘,吞咽了下口水,一雙圓溜的眼眸試探地看著。
“沒事,吃吧。”小姑娘彎起眉眼。
小白狐得了允許,這才埋頭大口大口地啃咬起來。
“咚——”
院子的大門忽然被人重重踹開,小狐貍當即叼起沒吃完的臘,靈敏地鑽到了柴火堆的後面。
五大三的男人面酡紅,腳步沉重地打了個酒嗝,林遙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回來了,趕背著手把那朵雪蓮花別在了腰後。
可還是慢了一步,被林鴻志發現了背手的作。
“藏什麽呢?”
男人直接手,把小姑娘拎了起來,從後走了那株雪蓮。
男人眼裏閃著貪婪的:“雪蓮?哪來的這好東西?還藏著掖著,想瞞著老子藏錢是吧!”
“這是要拿去給娘親換藥的……”
小姑娘急得眼眶發紅,直手臂蹦著要去夠他手裏的雪蓮,直接被男人重重推開,後腰和手肘都撞上了後堅的門板上。
林遙著門板,角痛苦地直,捂著胳膊垂頭坐在地上。
躲在柴火堆後小白狐看到小姑娘又被推倒,眼瞳驚怒加,犬齒用力,死咬著裏的臘。
林鴻志拿著雪蓮花,興地走了。
林遙的眼底聚滿了淚水,手指握拳,無比自責和懊悔。
為什麽不早點把雪蓮花好好藏起來!
帶著臘味的熱小舌頭,去了臉上的淚水。
“嗷嗚嗚。”
小白狐看見小姑娘落淚,心裏也很難。
那雪蓮花……它還可以再去找的。
林遙擡手去眼角的淚,了下它茸茸的腦袋,讓它不要擔心自己:“你快走吧,萬一被他發現了,你就要變了白狐皮了……”
好在方才小白狐機靈,不然落在那男人手裏,它的皮肯定要被那個人渣下來去換酒喝。
“以後不要再來了。”林遙將腦袋埋在臂彎裏,悶聲道。
……
林鴻志用那雪蓮花換了五十兩銀子,沉甸甸地揣在懷裏,轉手就買了兩壇子好酒,紅滿面地回到家中。
小姑娘坐在草席邊,冷眼看著大口喝酒吃的男人,再想到後院床榻上虛弱到連坐起來都困難的娘親,抓著床板的雙手幾乎快把草席扣爛。
眼見男人仰頭喝了一壇,冷不丁地沖過去,抱起他桌上剩下的一壇酒就要往地上砸,然而酒壇還未手,就被男人搶了回去,狠狠搡了一把:“發什麽神經!”
“你寧願買酒喝也不給我娘親買藥,我娘親當初嫁你,真是瞎了眼睛!”
“放屁!老子娶你娘才是倒了八輩子黴,老賠錢貨生了個小賠錢貨,自打生了你,你娘別說像別的婆娘下地幹活了,整日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著,是想把老子拖死!”
“不許罵我娘!”
小姑娘紅著眼睛又要撲過來,男人高舉著掌,正要打下去時,忽然聽到有村民在院門口喊:“林大家的,村正讓我來通知你,仙宗要在附近幾個村子招收弟子,今晚就要送孩子們進城,明日一早在山下測靈。”
“仙宗只收八到十六歲的孩子,你家閨不是正好八歲了?”
林鴻志啐了一口:“測什麽靈,我老林家哪有這個命!”
“這事哪說得準呢,村正發話了,讓村裏所有適齡的孩子都去。”
林鴻志想想也是,萬一撞上狗屎運呢,他閨若了修士,背靠仙宗,他這輩子不就發達了。
林遙眼眶還紅著,撇頭咬牙:“不去,我要照顧娘親。”
林鴻志知道脾氣倔,想了想從懷裏拿出來一顆碎銀子:“不就是想給你娘買藥麽,一兩銀子夠了吧?”
林遙手拿,林鴻志又將那銀子收了回去,瞪眼道:“你老實去跟村正測靈,我就去給你娘親買藥!”
……
臨行前,林遙守在娘親的床榻邊,握著瘦弱枯槁的手。
“娘親,我要去靈霄宗測靈了,過兩日能回來,你記得按時吃藥,多保重子……”
病榻上的子形容枯瘦,可是眉眼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姣漂亮:“好孩子,你若能測出靈就不要回來了,跟著仙人們追求長生大道,娘親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娘親,別說不吉利的話,我若是有幸能測出仙,哪怕能留在宗門做個打雜的,每月都有銀子能領,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方氏垂下眼眸,落在的手臂上,林遙趕忙往下扯了扯袖口,遮住手臂上的青紫傷痕。
“那人是不是又打你了?”
林遙沉默。
方氏頓時紅了眼睛,擡起皮包骨的手在枕頭下索出一樣東西,塞進手中,啞聲道:“阿遙,這玉佩你拿著,你若是沒有仙也不要回來了,用這玉佩換些錢,早早離開這地方,點磋磨。”
一個八歲的離開家鄉又能去哪裏?方氏不知道。
但比起留在這裏,過著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輒打罵的日子,又能壞到哪裏去呢?
等阿遙年紀再大些,說不定會被那人發賣給誰,實在不放心。
這玉佩是的陪嫁之,被藏在了床板下面,如今是上最後一樣值錢之了。
林遙握玉佩,暗暗咬牙,許下諾言:“娘親,你再等我幾天,我找到機會一定帶你離開這裏。”
……
“林大,你家閨可真爭氣啊,測出來雙靈和天生劍骨,被靈霄宗掌門當場收為親傳徒弟,這可是我們村百年沒有過的稀罕事啊。”
“是啊,這麽宗耀祖的事,你還不趕回去把祖宗的牌位給一。”
“唉,就是娘走得不是時候,你家是先辦喜事還是先辦喪事啊?”
躲在林遙後院柴垛後小白狐,聽著村民們對林鴻志的恭賀聲,驚訝之際微松,口中叼著的雪蓮花掉在了地上。
它這兩日去了更遠的雪山,險些摔斷了,又尋來了一株雪蓮花,想拿給小姑娘換錢給娘親治病。
它來時想象著小姑娘看到雪蓮花時開心的模樣,興滿滿,可是到了地方,卻發現小姑娘并不在,院子門口圍著好些村民。
聽這些人說,被宗門收作弟子,要修士了?可的娘親怎麽死了?
林鴻志笑容滿面:“當然是辦喜事了,天大的喜事。至于娘,回頭我就把人拉去後山埋了,沒人知道……”
話音未落,男人的表一僵,孩瘦的影出現在了院子門前。
肩膀抖,雙眼赤紅,撥開看熱鬧的村民,大步沖進了屋裏。
按照靈霄宗的規矩,測出靈後就要被住宗門行拜師禮,林遙沒有立刻答應宗,掌門虞丘一問才知是舍不得娘親。
虞丘告訴林遙,掌門親傳弟子都有獨居院落,可以帶娘親宗居住,林遙高興壞了,于是立馬趕了回來,想要告訴娘親這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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