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互訴衷腸’結束，空中便開始下起了雪。

那一次的這個時候，他們剛退了婚，撐著傘出來，好似每一片雪花都彌漫著悲傷的氣息。

而這一次...

沈雲商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掌心，角微微上揚。

這一次，每一片雪花都格外的。

“紅梅開了。”

頭頂上方清朗如玉的聲音響起，沈雲商遂在他懷中轉了個去。

“今年的雪來的早，紅梅也開的早了些。”

梅樹上大多都是才花苞，只有零散幾朵提前盛開了。

飄零的雪花落在上頭，很快就消融不見，而那一次，他們走到這裏時，雪已經開始覆蓋枝頭。

沈雲商突然想起了臨死之前的執念，只可惜到死，也沒有握住那支帶著初雪的紅梅，不過幸運的是，回到了執念産生之時。

這時，他就站在的後，清晰的到屬于他的溫，枝頭那支盛開的紅梅，在眼裏便已非執念，而是了絕世景。

“是啊，今年開的是早了些。”

沈雲商輕輕呢喃著，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子往後靠去。

裴行昭在靠過來的同時就已出了手，他握住的手輕輕擁著，下搭在的發上，一雙桃花眼中盛滿了星璀璨，愈發勾人奪目。

前世，二人在此分道揚鑣，而這一次，他們在梅樹下相依相偎。

命運在此開始轉折，走向另一條未知的路。

見下了雪，玉薇綠楊便忙趕了過來，可見著這一幕後，二人都默契的駐足。

雪花飄散，紅梅為襯，神仙眷不過如此。

綠楊將手中的傘放在一塊石頭上，拉著玉薇離開：“玉薇姐姐，我的傘留給公子和未來夫人了，可否借你的傘躲一躲？”

玉薇沒答他，走出好幾步後，撐開了傘。

綠楊眼中一亮，忙追了上去，自然而然的接過來，笑彎了眉眼：“不敢勞玉薇姐姐，我來。”

“為了答謝玉薇姐姐借傘之恩，我請玉薇姐姐去吃關東煮吧。”

玉薇正要開口，便又聽他道：“不如我們打個賭，看公子和沈小姐等會兒會不會也去吃關東煮？”

玉薇抿不語。

這還用賭麽？

這兩日桌上都是清淡口味，小姐今日不去才是稀奇。

果然，如他們所料，他們才點好，裴行昭沈雲商就出現在了巷子口。

裴行昭撐著傘，沈雲商走在他側，步伐一致，默契非常，仿若他們周圍自一道屏障，任何人都融不進去。

綠楊手托著腮，搖頭嘖道：“我就說，公...崔小姐和崔公子拆不散他們吧。”

玉薇卻沒他那麽樂觀。

略帶憂的看著漸近的二人，白如何能與皇權相抗。

“都點好了？”

走小攤，裴行昭邊收傘邊問，然轉過，卻見綠楊剛用袖給沈雲商完板凳，笑的一臉殷勤：“沈小姐，都按照您的口味點的，加了辣。”

裴行昭：“.....”

“起開！本公子在此，豈容你來獻殷勤。”

沈雲商端端坐下，故作寵若驚的配合：“呀，怎敢勞煩裴大公子。”

“這怎算勞煩，沈小姐花容月貌，能為沈小姐效力，乃裴某榮幸。”裴行昭親自去加好了作料，放在沈雲商面前：“沈小姐嘗嘗，可合口味？”

沈雲商嘗了口，贊許道：“不錯。”

裴行昭立刻坐在側：“那裴某可否討個賞？”

“說來聽聽。”

裴行昭遂認真道：“雪勢漸大，街邊路，裴某不放心沈小姐獨自回府，可否有幸送一送沈小姐？”

沈雲商擡手：“準了。”

“好的嘞。”

玉薇：“....”

不是人麽？

綠楊：“我也送玉薇姐姐回去。”

“嘖嘖嘖，要臉否？你多大，玉薇多大？”裴行昭嫌棄道。

綠楊嘚瑟的聳聳肩：“我喜歡這麽，我樂意這麽，玉薇姐姐都沒反駁。”

裴行昭遂湊近沈雲商，吹耳邊風：“他配不上玉薇，玉薇值得更好的。”

“公子你這就不厚道了！”

“沈小姐您不知，昨夜我看到公子在屋頂上哭...”

“閉，食不言寢不語懂不懂？”

“我偏不，公子昨日送還玉佩時也在哭...哎，打不著。”

沈雲商和玉薇對視一眼，默默端著自己的碗挪到另一張桌上。

雪花漫天，天寒地凍，一個小小的小吃攤卻熱鬧的不得了，空氣中都彌漫著幸福歡樂的氣息。

但俗話說，樂極生悲，有時候也不是沒有道理。

沈雲商在門口黏黏糊糊的與裴行昭告完別，回到拂瑤院，就被逮住了。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等在院中的沈父沈母，咧開笑容就想去撒，但被沈母住：“站那兒。”

沈雲商乖乖站住：“喔。”

“你們平日小打小鬧就算了，今日算是怎麽回事，鬧得個驚天地泣鬼神的，結果倒好，你們說和好就和好，倒顯得我們多管閑事了。”

沈家主噼裏啪啦就是一頓吼：“以後這退婚二字，誰再敢提打斷誰的，這婚姻大事是兒戲嗎，怎能隨口就掛在邊！”

沈雲商拿出手絹抹了抹淚，砰地就跪在地上，哽咽道：“爹爹我知道錯了。”

沈家主臉上的怒氣頓時消散無蹤，一臉心疼的跑過去將沈雲商拉起來：“哎喲你跪什麽跪啊，知道錯了就好啦，快起來，這麽冷的天，凍壞了膝蓋可怎麽辦。”

沈雲商臉上掛著兩行淚，擡眸看著沈家主，輕泣道：“爹爹，兒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好好好，爹爹知道了，爹爹剛剛是兇了點，嚇著囡囡了吧。”

沈雲商癟著點頭：“嗯！”

“好，那爹爹下次不這麽兇了。”

沈夫人對這一幕早就自以為常，輕嘆了聲，上前將沈家主拉開，看著沈雲商：“別裝了，自去領罰。”

“玉薇同罰。”

沈雲商垂首：“是。”

玉薇也恭聲應下。

“怎麽能是裝呢，你沒看兒都嚇哭了...哎夫人這怎麽就走了呢，兒還在哭呢，不哄了啊...”

沈家主強行被沈夫人拉走，還不忘回頭：“乖囡囡別哭了啊，爹爹明日讓人去給你買好吃的。”

沈雲商委屈應聲：“謝謝爹爹。”

看著沈家主和沈夫人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沈雲商才擡手幹淚，面上的委屈也一掃而空：“唉，還是沒躲過，玉薇，走吧，領罰去。”

玉薇面平靜：“是。”

另一邊，裴行昭也一樣沒能躲過。

一進門就迎來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然後就被關到了祠堂。

主仆二人一到祠堂，就練的找了個團坐下。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所以方才多吃了一碗，嗝...”綠楊。

裴行昭：“.....”

“你能不能注意點形象。”

“玉薇又不在這裏。”

裴行昭懶得理他，一個後仰就躺了下去，順手將團扯過來墊在頭上。

這祠堂好親切啊。

很是讓人懷念呢。

“本公子要在這裏睡到天亮。”

綠楊：“......”

公子又扯什麽瘋。

這個天氣在這裏睡到天亮，凍不死也得凍傻了。

“你就在這裏好好的練練功吧，別到頭來還打不過玉薇。”

“怎麽可能，我平日都是讓著的，本沒用功夫好吧。”綠楊反駁道。

裴行昭嘁了聲，翻了個。

蠢東西。

“別打擾本公子，不然你就要挨打。”

綠楊立刻就安靜了。

-

沈雲商這一夜睡的格外的沉，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了。

抱著被舒服的滾了幾圈後，突然想起了一樁事，忙坐起，喚道：“清梔。”

清梔早已候在外間，聞聲進來：“小姐醒了。”

聽到清梔的聲音，沈雲商輕輕松了口氣：“什麽時辰了？”

清梔邊喚小丫鬟端水進來，邊答道：“回小姐，剛過辰時。”

“你家中人與你約的何時？”

清梔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沈雲商方才著急問時辰是何原因，遂容回道：“回小姐，午時，不急的。”

然沈雲商卻道：“用完早飯我們便去。”

清梔不解：“小姐，時間還早...”

“清梔，你若信我便聽我的。”沈雲商正道。

清梔聞言忙道：“是，奴婢聽小姐的。”

沈雲商洗漱完，用完早飯，玉薇才出現：“小姐。”

沈雲商看了眼，朝一個小丫鬟道：“去玉薇房裏拿一件大氅。”

小丫鬟恭敬領命而去。

“可用早飯了？”等待的間隙，沈雲商道。

玉薇點頭：“用了。”

“可還好？”沈雲商又問。

玉薇再次點頭：“還好。”

“那跟我去...”

打個架。

沈雲商看了眼清梔，換了個說法：“去幫清梔過過眼。”

玉薇卻聽出了的言外之意，看了眼清梔，道：“是。”

昨日便聽清梔說過今日要去相看，可看小姐這架勢，這恐怕不是簡單的相看。

清梔眼眶泛紅，何其有幸能遇見小姐。

小丫鬟送來大氅幫著玉薇穿上後，幾人便撐著傘出了門。

馬車早已準備好，裏頭放了好幾個手爐。

沈雲商坐下後，便將其中一個遞給了清梔，清梔寵若驚不敢接，見玉薇已經自己拿了一個捧在手裏，這才接過手爐，恭敬謝恩：“謝小姐。”

是二等丫鬟，平日裏很跟小姐出門，也很同小姐同乘一輛馬車，是以很有些拘謹，一路都乖乖的坐在角落。

清梔生的秀麗，形纖細，個子也不高，靠在角落小小的一只，看著格外惹人憐惜。

沈雲商看著便愈發心疼自責。

若那一次也陪著去了，就不會是那樣悲慘的結局。

這樣一個乖巧可人的小姑娘，落那般慘境，天天不應地地不靈，不知是何等的絕。

“清梔，待會兒一切都聽我的。”

清梔自無不應：“是。”

-

雪下了一夜，早晨才停，此時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清理的差不多，但屋檐樹梢還都覆蓋著白茫茫一片。

東城門的小茶攤上已咕嚕嚕冒著熱氣，老板正在清理著周遭積雪，也沒注意到一輛馬車從攤前路過，掉了頭停在對面客棧旁的小巷口。

清梔不知道沈雲商這是何意，也沒敢問，只聽話的乖乖的在馬車上等著。

“清梔家中還有兩個弟弟？”玉薇拿了疊點心出來，邊準備茶，邊隨口問道。

清梔忙靠過去：“奴婢來吧。”

“不...”玉薇剛要拒絕，沈雲商便道：“讓清梔來吧。”

清梔太過拘謹，讓做些事反倒自在些。

玉薇當即便領會了沈雲商的意思，取了茶葉罐出來，便坐了回去。

果然，清梔手中做著事整個人都要放松了些，一邊煮茶一邊回答玉薇方才的問題：“家中是還有兩個弟弟，二弟今年十三，小弟才八歲。”

“可上學堂了？”玉薇。

清梔點頭：“嗯，都在上學，小弟是去歲才進的學堂。”

玉薇頓了頓，而後狀似隨意道：“夫子的束脩都是你出的？”

小姐待下人大方，二等丫鬟每月工錢是二兩銀子，且每月還有賞銀，加起來說有四五兩，不止能養活一家人，還足夠付兩份束脩。

“是，奴婢在府中有吃有穿，也用不上錢。”清梔輕輕笑著，淡然道。

玉薇皺眉：“你每月月錢全部都給家裏了？”

清梔應是。

玉薇看向沈雲商，果然見沈雲商面不佳。

玉薇收回視線，又上下打量了眼清梔。

府中二等丫鬟的裳每季都有發放，料子也都不差，首飾則是允許在規制自行佩戴，可清梔...耳鐺已很是陳舊，頭上只戴了一朵珠花，且一看便知是極其廉價的。

“我記得，小姐賞賜過你不首飾。”玉薇沉聲道。

清梔此時才聽出不妥，驚慌的看了眼沈雲商後，忙放下茶盞請罪：“小姐恕罪，我并非不珍惜小姐賞賜，只是那時家中困難，奴婢不得已才將小姐所賜之給了母親，讓母親去...當了。”

玉薇腔頓時湧起一怒氣。

這家子人真是將清梔往幹了榨！

但還沒開口，便聽沈雲商道：“賞給你便是你的，如何置都由你做主。”

清梔聞言輕輕松了口氣，可當小心翼翼的擡頭卻看見玉薇臉格外難看，便一時不準小姐有沒有因此生氣，便跪在原地沒敢彈。

一般大戶人家往上，主子邊的大丫鬟地位都是極高的，不必沾手活計，屋裏還有一個小丫鬟使喚，吃穿用度也都與其他下人不同。

而玉薇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算是沈雲商一手帶大的，在這裏本沒有月錢這個說法，隨時可以支取銀錢，裳首飾也多是沈雲商親手給挑選，甚至能與沈雲商一起讀書習字，同吃同睡，這全然是將當妹妹養著的，所以不止拂瑤院，府中所有下人對玉薇都很是恭敬，加上玉薇常常冷著臉，小丫鬟們對多多都有些懼怕。

“這本就天寒地凍的，你再渾冒著冷氣，是要凍死誰不。”沈雲商偏頭看著玉薇。

玉薇這才勉強下心中火氣，手將清梔拉了起來。

清梔小心翼翼直起了子，沒得到其他吩咐，便又默默地繼續煮茶。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馬車中都無人再開口。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突有車轱轆聲音靠近，玉薇才傾拉開馬車簾櫳。

沈雲商睜開眼，側首去。

那是一輛還算華麗的馬車，周遭跟著好幾個仆人。

馬車穩穩停在客棧門口，便有仆人搬來了腳凳，很快，馬車裏的人便在仆人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膀大腰圓，約莫六旬，渾著金錢的味道。

沈雲商看了一眼就不再想看第二眼，收回視線，朝清梔道：“你看看，這人是否認識。”

清梔這才探頭去，然後搖搖頭：“奴婢不認識。”

清梔毫無防備，但玉薇卻從沈雲商這話中聽明白了什麽，放下簾櫳眼帶震驚似是求證般看向沈雲商：“小姐，你的意思是...”

沈雲商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玉薇渾的冷意更駭人了，清梔聽得雲裏霧裏，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見玉薇又冒了火，便又將子了回去。

沈雲商看時辰差不多了，便朝道：“清梔，去吧。”

說罷，朝玉薇頭上瞥了眼，玉薇立刻會意，道：“等等。”

清梔正要起離開，聞言擡頭看向：“玉薇姑娘？”

玉薇從頭上取出一朵鑲著金的薔薇珠花，傾戴在清梔發髻上：“好了，去吧。”

清梔大驚：“玉薇姑娘這使不得...”

“無妨。”

沈雲商輕聲開口：“你家裏人快要到了，別他們知道我在這裏。”

清梔驚疑不定的躊躇片刻，才恭聲道了謝下了馬車。

看著清梔走到了小茶攤上，玉薇才道：“小姐是如何知道家裏人今日別有用心的？”

沈雲商一愣，端起茶盞掩飾的抿了口，才道：“我也是聽說今日家裏人要給相看，又見上無甚首飾，便起了些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