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打電話的男人不清老紀的話是真是假,正紅臉沖另外兩個同伙“我特麼怎麼知道這讀書人腦子是怎麼想的”“我特麼怎麼知道是真是假”發脾氣,外面匆匆跑進來一個放風的黃:“田哥,好像有警車朝這邊來了。”
“我剛剛在那邊山頭上撒尿,聽到聲音了……”
幾個字一落,偌大的空間死一般靜寂。
顧沉和紀苒柚又見黃風一般跑出,三個男人商量了一陣,拎著刀猩紅著眼朝角落走來……
心理學上有個著名的忘理論,說的是——人在經重大刺激后,會選擇主忘部分片段,就像想說什麼突然說不出來的斷層。
紀苒柚曾經深以為然。
時至今日,當“顧沉”和“小平頭”聯系起來時,才驚覺自己竟然還記得,哪怕時而清晰,時而朦朧……
記得那個男人惡狠狠地說要剁掉小平頭的手指送給老紀,小平頭面無表地回:“走遠一點剁吧,小姑娘不適合看這麼腥的東西。”
記得那個男人一邊怪氣地說“年紀輕輕就懂憐香惜玉”,一邊割開自己和小平頭手腳上的繩索,押著他們朝桌子走去。
記得那個男人是真的一刀揮在小平頭手上,下一秒就要落下!“哇”一聲哭出來,尖著撕心裂肺地罵他們“畜牲”“豬狗不如”“這麼好看的人都下得去手”“良心被狗吃了祝他們死后永遠下地獄”……所有所有這輩子可能罵出的最惡毒的話。
記得那個男人不屑地說“小姑娘子烈,要不然換換”的時候,自己一口咬在了那個男人的胳膊上,糙皮,一口,見。
男人怒罵著直接甩了一耳,男人的同伙則是手忙腳去找紗布。
倉皇之際,紀苒柚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直接掄了一把刀架在男人脖子上!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道抵住男人的脖子,紅著眼睛小平頭:“你快跑!找人來!”
顧沉見世面無數,看電影電視劇無數,從來沒有覺得有哪一幕,及眼前半分魄。
明明小姑娘臉蛋白白皮白白,雕玉琢得就像被寵壞的小公主,偏偏推開了那人,毫不猶豫地拎到抵住了力量是自己很多倍的男人,毫不猶豫地他“跑”,像是無數帶著英雄主義彩的巾幗,一襲紅妝縱一匹烈馬,從漫天黃沙中疾馳而出……
在《西游記》《水滸傳》面前,大家都是上天地的英雄,可是剝離了這些故事,同齡人又是那般的無趣,討論著“這道題那道題”“這個老師喜歡這個課代表,那個老師不喜歡那個課代表”……他們總是活在父母和旁人的軌跡里評價里。
這是顧沉第一次看見一個孩子,可以肆意灑至此,真真正正象牙塔里養出來的姑娘,傻得又萌又烈又赤子。
他回,點頭,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警笛呼嘯越來越近,和老紀他們一起過來的,還有楚冰河。警察不明狀況不敢輕舉妄,特種學校出來的楚冰河換了裝備上狙擊制高點。
男人沒有料到小姑娘這膽識,也沒料到顧沉不僅沒跑,還直接推翻了角落的原油桶,半濁的稀里嘩啦流了一個包圍圈。男人試探著去推紀苒柚,紀苒柚微薄的力道幾支撐不住,顧沉一腳踹翻凳子反手去拉紀苒柚,男人吃到窗外暗彈“嘭”地,跌坐在地:“你們自己想作死就別怪叔叔我沒給活路。”
男人急紅了眼,看著最后的人質要走,直接起桌上的匕首,白一閃,一刀下去,刀尖沒紀苒柚的小皮靴。
霎時,鞋面染滿了紅。
忘記了自己的心跳,忘記了自己的理智,忘記了先前聽到的S市方言,聽到幾個男人商量出來的“不會真的手傷兩個小孩命”……
顧沉把著手臂背起瞬間昏厥的紀苒柚,彎,抿著薄火柴點燃原油。伴著窗外暗彈,“嘭嘭”,桶“嘭嘭”,顧沉背著紀苒柚,踏著黎明前夕的微曙沖出破敗工廠。
前,是茫茫雪地。
后,是漫天火。
S市和L市的灰毒瘤沒有了,兩個孩子命無憂,這是各方都希看到的結局,除開護士剪開小姑娘的皮靴,直接滾落而出的右腳小趾……
,一滴一滴,滴落在皚皚白地轉瞬不見。
顧沉臉蒼白,攥著父母的手說完“是為了救我”,直接疼暈過去。他毫發無損,著那一路滴上救護車的跡,心卻好像進了榨機,一下一下用鐵刺絞,絞得不堪幾近窒息!
顧沉回S市后,大病了一場,醒來的第一句話,是莫名其妙的“生日快樂”。然后,他喚來顧靜影,要來自己口袋中的棒棒糖,一下午,一邊,一邊紅眼眶,直到最后到只剩一白塑料棒……
他上一秒語氣平淡地對顧靜影說:“我沒事兒,你先出去吧,我安靜一下。”
下一秒,埋在枕頭里哭得泣不聲。
再然后,他整整一年沒有吃、害怕見、沉默寡言。不再有叛逆,不再有其他,安安分分跟著江淵楚珣他們學炒,讀書,看書,淀了一清冷氣。高考結束后,他拿著狀元的分數說要去附屬了了L市的C市。
顧家父母毫無異議。
輾轉在手室ICU的紀苒柚則是混混沌沌的。
做了好長好長一個夢,夢中有個容貌模糊的小平頭,小平頭長得很帥,一雙黑眸好看得不像人樣,他給自己說“生日快樂”,和自己聊天,自己不要“害怕”。
一半真實,一半錯,努力想看清他的臉,卻怎麼也看不清,越是靠近,越是只能看到霧霧一片……
繼而,夢醒。
紀苒柚尚未睜眼,首先聽到的,便是任苒士低宛的接電話聲。
“喂,李老師嗎?什麼?你們決定把桑國際芭蕾大獎賽的參賽資格給苒苒?”
“……”
“苒苒天賦確實不錯,韌也好,嗯?可以不走專業路?……我當然知道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任苒說著說著,不自知啞了嗓音:“可苒苒意外事故斷了腳趾,醫生說用仿真接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磨合,達到芭蕾的基礎作水準,基本不太可能……”
“的重心在長時間都會出現問題……確切點說,是再也,不可能。”
沒有哭或者其他,紀苒柚聽著任苒士掛了電話靜靜哭,聽著哭累了平息鼻息,這才假裝剛醒地手指。努力笑出兩個小酒窩,用極啞的音問:“媽媽,我夢到了一個小平頭,他很好看誒!”
任苒士眼睛還是紅的,嫌棄地出一棉簽,在閨干涸的瓣上抹著:“見起意還是怎麼的?平時也沒見你看帥哥看得挪不眼啊,怎麼?”
紀苒柚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覺他和別人好看的不一樣,今天是多號啊?錯過了生日還能許生日愿嗎?”
要許,希小平頭安然無恙。
悄悄地再許一個,希能再遇見小平頭,希他可以對自己多笑笑,看出了小平頭有酒窩,可是想和他比比,誰的酒窩比較大……
一大家人心知肚明,卻決口不提。為了避免小姑娘想起來難過,甚至,都不再和老同學聯系。
從來都是天之驕,先前紀苒柚還會不適應的部分殘缺,在古鎮做完一段時間的心理恢復后,好像又慢慢恢復了以前的活潑、開朗、笑……
直到高二那年,班會上一個“換閨間小”的游戲,對和自己最要好的班花第一次提到這件事,說完當時,班花還擁抱了:“沒關系,苒苒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最可最完的。”
然而,第二天。
紀苒柚上學的時候,發現認識自己的同學看自己的眼神不對……
“誒!你們知道嗎?12班那班花說紀苒柚有一只腳是斷的呢!”
“真的嗎?沒想到那麼有才,竟然是個殘疾人!太可憐了吧!我就說跑步姿勢怎麼不太對。”
“……”
“你們聽說了嗎?12班那大學霸,紀苒柚斷過一條!我還能騙你不,閨親口說的,真的,都是閨了,那憾的語氣還能騙人不。”
如果非要算,那大概是紀苒柚“社恐”的開始。即便后來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學,即便在文圈嶄頭角,稿費版權賺得盆滿缽滿圈無數……
最怕的,仍是說起那年的生日境遇。
更怕的,仍是別人的“可憐”“憐憫”“憾”“殘疾”……
如果還要問難過的深層次,大概是再遇了小平頭,變了男神的小平頭為了的男朋友,無條件地對好,寵著。在自己毫無保留付之后,聽到一句“報恩”的話……
紀苒柚哭到最后,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在楚冰河五位數起跳的外套上:“我真的好難過,好難過,要是換別人,我肯定二話不說‘我二爺要你報你妹的恩’提分手……可是是顧沉啊,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我甚至都舍不得提這個茬……”
楚冰河無語,還要幫拿紙:“我看你們這是剛好七年,七年之嘛,平時狗大發了吧,遲早還回來。”
這一下,紀苒柚哭得更厲害了:“明明我才和他在一起那麼短,為什麼要我聽到江淵的話……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我討厭人家用憐憫的目看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好難,知道他因為憐憫,還舍不得說分手……楚冰河,你說我是不是犯賤啊!”
楚冰河無語:“你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戴幾十萬的表,好幾房產,家里有錢男朋友有錢還寵得要命,就連個眼淚,都是哥哥我好不容易置辦的一限量款……請問這賤還有嗎?讓我也犯犯?”
紀苒柚破涕為笑:“難得你今天親哥一次,肯把這麼貴的服讓我鼻涕泡。”
楚冰河“哦”一聲:“要不是你家顧沉說哭臟了他賠給我,你以為我愿意啊!”
紀苒柚滯了,頂著微紅泛的鼻尖,問:“你什麼時候和他打的電話?”
“喏,”楚冰河把手機解了鎖,調出一個界面給看,“土豪妹夫說賠三倍呢,還說了千年一遇的‘請’‘麻煩’‘謝謝’……哎喲我這寵若驚的,便宜生意不做白不做啊!”
紀苒柚:“……”
經過楚冰河這麼一鬧騰,紀苒柚心緒平靜了不,出手機正要給老紀發短信說“今晚想出去吃點東西,機票改簽”,一眼便看到了顧沉的大長篇。
“他始終相信,一個人的眼神有真有假,也有兩種一旦出現就無法掩蓋的東西。第一種,貪,第二種,意。”
“他凝視著人的臉,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和其他子談過,我也沒有讓其他子住進過心里。”
“他說,我關于的一切包容任驕縱套路,全都是在你一個人上學會的,由卿總角至豆蔻,而今我弱冠能文善武,竟在你面前說不出只言片語。”
“注意休息,保護眼睛,不要久坐,多起來運,天冷了不要把手臂在被子外面玩手機……寶寶乖,我等你。”
前面三句的作者一看就傾國傾城國天香超級可才華橫溢人見人的反向人設,后面一堆碎碎念,簡直……
不經意瞄到了暴擊,楚冰河空唾一口:“我去!還寶寶寶寶,小生胡瞎想顧沉你特麼就不能有點冷戰意識嗎!尊嚴呢!尊嚴呢!”
比起和楚冰河這種單狗討論尊嚴問題,紀苒柚更愿意去城中心的繁華里大快朵頤。
車開了將近四十分鐘,紀苒柚也沉默了四十分鐘,最后還是一個字一個字退掉容框的話,將“接收人”是“顧沉”的短信界面關閉。
現在是上午,夜貓子們還在困眠。
食街的霓虹招牌亮得熱鬧,人卻是稀稀落落得可憐。
在日料和烤魚間徘徊了一下,紀苒柚拉著楚冰河走進一家火鍋店。站在門口的店員滿面笑容迎上來:“兩位這邊請。”
一個是紅著眼睛的小姑娘,一個是一臉無奈的俊逸男人。
服務員視線在特的卡座和普通二人桌間轉了轉,把兩人帶到普通桌落座,遞上菜單:“前面有火苗符號的是人氣旺的,有桃心符號的是特推薦菜,有嘆號的是新品,歡迎嘗試……”
服務員一邊說,紀苒柚一邊勾,服務員說完,紀苒柚也差不多勾完了,把點菜單還給服務員。
“好的,祝兩位……”后面的“用餐愉快”尚未出口,服務員咽了咽口水,指著菜單建議,“你們是還有其他人沒來嗎?兩個人點這麼多可能會吃不完。”
紀苒柚莫名其妙:“我們沒有說是兩個人啊。”
小姑娘聲音略啞,眨一雙清澈眼眸的模樣看上去楚楚可憐。
服務員心生負疚,趕掏出筆更改:“不好意思剛才沒問清楚,請問你們還有幾位,可以換個桌子……”
紀苒柚眉眼彎彎看得人噤聲,這才坦然又大方道:“不用不用,我的意思是吃得完,我們是兩頭豬。”
服務員:“……”
楚冰河:“……”
服務員眼神復雜地離開,片刻后,又眼神復雜地來上菜,鴨腸、牛筋、無骨爪、腐竹、牛、冬瓜……還有,一箱啤酒。
在紀苒柚沉迷師燈姐貌的空當,楚冰河悄悄把地址分給了某人,附言:“你家祖宗我并不想伺候了。”
消息幾乎才發過去。
顧沉:“心好些了嗎?麻煩你幫把辣油換香油,別給點冰飲料,讓吃辣,或者你們直接點清湯鍋……”
代了一大堆后。
顧沉:“麻煩你把安全送回家,我就不過來了吧……我怕見到我心更不好。”
不知道除了冷漠還能掛出什麼表。
楚冰河:“哦。”
楚冰河:“點了一箱啤酒,二十四罐。”
楚冰河:“容易醉,酒品糟糕頂,如果我扛不住,請不要怪我把扔在這里,因為你不知道,發酒瘋有多恐怖……”
小時候一次團年,紀苒柚把高濃度梅子酒當果喝了。
當時還好好的,一到下午,大人們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紀苒柚就拉著楚冰河跑到房間,非用水彩筆在他臉上涂畫,不讓畫烏就還是哭。畫就算了,還要讓他不能洗帶著出去玩,一說去洗就開始哭。
又潑又鬧,毫無理智可言。
直到今天,楚冰河都忘不了自己頭的那段歲月,那個下午。
他頂著一頭綠油油的,額頭上畫著趴在樹上的烏,牽著扎沖天炮的柚子姑娘,微笑著和小賣部的阿姨打招呼,和賣炸土豆的老打招呼,和烤紅薯的大叔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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