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08（二更） ……真想剜了他的眼睛……

尚武嚎不止, 徹底醒了酒，“容玠！”

甘靖也驀地瞪大眼，霍然起, “容相，你怎麽能……”

“本相如何不能？”

容玠神冷淡, 朝側還在發怔的蘇妙漪出手，“帕子。”

蘇妙漪恍然回神, 從袖中出一方絹帕，遞給容玠。

尚武握著自己的手，連著匕首一起從酒案上拔了起來, 恨得咬牙切齒、撕心裂肺, “我要殺了你, 我定會殺了你！”

容玠低眉斂目, 緩緩拭去自己手掌上沾染的珠，直到十手指都拭幹淨了，才開口道, “你不將我放在眼裏, 是小事。可我是聖上親封的使臣, 你若敢殺了我，便是犯上作、形同謀逆。”

語畢，他便將帕子丟開，起拉著蘇妙漪朝堂外走。

尚武被激怒，一把將那匕首從自己手掌上拔了出來, 不管不顧地就要從後頭朝容玠襲去——

“尚武！”

甘靖厲聲呵斥, “還不給我住手！”

尚武的形一滯，不甘心地僵在原地，目眥裂地瞪著容玠和蘇妙漪離去的背影, 最終還是將那沾滿的匕首一把擲在了地上。

另一邊，容玠拉著蘇妙漪大步流星地回了屋，氅袍在夜裏兜出獵獵風聲，接著便是“砰”的摔門聲。

“……你弄疼我了。”

進屋後，蘇妙漪才掙了容玠的手。

容玠冷著臉看過來，似乎是餘怒未消。

盡管知道這怒意并不是沖自己，可那只被釘穿在酒案上的手掌，無端勾起了一些陳年往事，蘇妙漪想起容玠從前審訊山匪、裏念叨著將人生剮了的狠厲模樣……

還是有些不寒而栗，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容玠眉宇間的怒意凝滯了一瞬，“……你怕我？”

蘇妙漪沒看他眼睛，回到屏風前的木榻上坐下，緩了緩神才捂著心口道，“你方才的刀落得太快太狠了些，我都沒反應過來……我怕。”

容玠在影中站了一會兒，才走過來，挨著蘇妙漪在木榻上坐下，沉默片刻，問出一句，“你在可憐他？”

蘇妙漪果斷搖頭，“怎麽可能？他下午才說，是他親手割下了世叔的頭顱……”

頓了頓，側頭看了容玠一眼，“只是，往後你能不能別在我面前刀？你這個人，這雙手，實在不適合做這些。”

容玠眼眸微垂，攤開自己那雙手，“你只想見這雙手寫字作畫、對弈折花，不願見它殺生害命……”

他扯了扯角，“可是蘇妙漪，你早就該知道，我并非是什麽心慈手的良善之人。更何況他覬覦你……”

蘇妙漪神微，沒有作聲。

容玠掀起眼看，手過去，將蘇妙漪鬢邊垂落的發至耳後，手指流連在頰邊，遲遲沒有放下，“你為何總是如此招人，能那些人像聞風而來的蒼蠅似的圍著你……”

聞言，蘇妙漪忍不住蹙眉，有些不甘心地，“他們是蒼蠅，那我是什麽，你又什麽？再說了，今日是你非要我進去的，我原本也不想湊這個熱鬧。”

容玠啞然，手指移向蘇妙漪的耳垂，了，才不舍地垂下，喃喃自語道，“……真想剜了他的眼睛。”

蘇妙漪聽得心裏又是一跳，擡手捂住了容玠的，“這種嚇人的話，下次也別說給我聽！”

容玠笑了，忽地站起。蘇妙漪還以為他要走了，誰料他一低，竟是將打橫抱了起來，在有些驚慌的嚷聲裏，徑直繞過屏風，走向床榻。

蘇妙漪掙紮，“你幹什麽……”

容玠照做了，將放在了的被褥上。

“你我如今的關系，連同床共枕都不行？”

容玠居高臨下，幽幽地盯著，“敢做你蘇行首的姘頭，是既無名也無實？”

蘇妙漪遲疑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是有些矯，于是默默往旁邊挪了挪，空出點位置，然後看向容玠，“……事先說好，你只能做我的暖爐。不許，不許說話。”

“……”

容玠沒想到蘇妙漪真的會答應。他結微，只覺得今晚的那杯酒還是多飲了。

“逗你的，我睡外面那張又冷又的榻。”

今夜就算蘇妙漪敢與他同床共枕，他卻不敢。

容玠起要走，袖袍卻忽然被牽住。

蘇妙漪坐起來，卻是一臉鄭重，“對了，我今日出去打聽到的消息，還未來得及告訴你！去正堂找你，就是為了這個。險些忘了正事！”

“……”

“你這幅表做什麽？”

“……”

容玠嘆了口氣，起將屋的燭火點亮，隨即才在榻邊坐下，靜靜地聽蘇妙漪說完了甘靖在滿城搜捕湘難民的事。

聽著聽著，容玠一開始的漫不經心便沒了，臉上的神沉凝了幾分。

見狀，蘇妙漪便知道他有了自己的判斷，忍不住問道，“你想到什麽了？”

容玠沉片刻，“你同祝堅說，甘靖若想投敵叛國，大可直接打開城門向北狄投誠，不必費如此周折。可如果他既不想投敵，也不願這場仗打贏呢？”

蘇妙漪蹙眉，面不解，“這不矛盾麽……”

忽地想起什麽，頓住。

容玠靜靜地看著。

蘇妙漪眼裏逐漸浮起了一不可置信，“甘靖是樓岳的人？他與樓岳是一條心，樓岳一直不贊與北狄開戰，所以寧可付出一座湘城的代價，也要達和談的目的？！”

在震愕的目下，容玠糾正道，“付出一座湘城的代價，不止是為了和談，更是為了排除異己。他知道，只要湘城一破，主戰一派這十數年的心和抗爭便會盡數付諸東流，端王也會到重創、聲譽掃地，朝堂會再次回到他樓岳的掌控中……”

“混賬！”

蘇妙漪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怒不可遏地在容玠面前來回轉了兩圈，“為了排除異己，就可以將一座城池拱手讓給敵軍，可以與敵軍勾結、伏擊本國押送糧草的將士，可以將數萬百姓拋棄在城中，只為了加重手中的砝碼？！！”

見緒有些不控，容玠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提醒道，“當心隔牆有耳。”

蘇妙漪下的心頭的滔天怒意，重新回到榻邊，頹然坐下。

容玠嗓音冷沉，口吻譏嘲，“他們從來只在意自己的高厚祿，不在意千裏之外的百姓生死，所以顧小利而殘大利。若我猜得沒錯，淩長風他們多半也是發現了甘靖與北狄有勾結，才會被甘靖留在湘城中。甘靖想要借北狄的手，滅了全湘城的口。”

蘇妙漪聽得遍生寒。

見臉白得有些嚇人，容玠斂去眉宇間的冷意，緩聲道，“當然，這不過是我的猜測，或許真相沒有我們想得如此不堪……”

蘇妙漪知道容玠是在安自己，喃喃道，“但願如此。”

是夜，蘇妙漪輾轉反側，難以眠。屏風外，容玠的呼吸聲也時而清淺時而深重，并無睡後的平穩，大抵也是沒怎麽合眼。

翌日天亮後，二人起時，形容都有些疲累憔悴。

見蘇妙漪匆匆綰了發，又披上了氅袍，一幅要出門的架勢，容玠問道，“今日還要去知微堂？”

“我已讓祝堅盯著那些兵，或許會有湘的消息……”

容玠微微蹙眉，走過來，替蘇妙漪系上氅袍上的帶，“我還有公務在，今日不能陪你。城中如今不太平，雖有遮雲和護衛跟著你，但你自己也要務必當心。”

蘇妙漪心事重重，沒怎麽聽進容玠的話，囫圇應了一聲，“……好。”

一夜過去，外面的風雪停了，地上的雪水結了冰，稍有不慎腳下便容易打。

蘇妙漪裹著氅袍，帶著遮雲和幾個護衛出了驛館，去了知微堂。

祝堅不愧是祝襄最看重的徒弟，有了蘇妙漪的指令後，他只用了一晚便發現了蛛馬跡。

“我派知微堂探子暗中跟著兵，不看兵在找什麽人，只看那些人躲著兵，果然很快就發現了幾個形跡可疑的孩……”

“孩？”

蘇妙漪一愣。

“是，好像最大的那個年紀好像也就十二三歲，剩下跟著他的好像都是七八歲的。”

“……”

蘇妙漪若有所思，“可找到他們的藏之了？”

祝堅點頭，又搖頭，“那幾個孩子還警惕，探子追到城南的觀音廟就跟丟了。那觀音廟裏多半是有什麽暗道，或是室，現在只知能知道，他們一定藏在觀音廟附近。”

蘇妙漪想了想，起，“現在帶我去看看。”

祝堅領著蘇妙漪、遮雲和幾個容府的護衛去了觀音廟。誰料剛一到觀音廟，竟是正好撞見尚武領著一隊兵也搜查到了觀音廟。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尚武手掌上還纏裹著厚厚一層紗布，盯著蘇妙漪的眼神就猶如毒蛇吐出的信子，毒而怨恨。

遮雲眼皮一跳，當即擋在了蘇妙漪前。

尚武嗤笑一聲，怪氣地問道，“你們來這兒做什麽？來求子？怎麽，容相不如菩薩好使？”

此話一出，他後的將士們都沒憋住笑。

遮雲然大怒，“你……”

生怕節外生枝，蘇妙漪攔住了他，沒讓他與尚武起口舌之爭。

好在尚武似乎也有要的事，沒過多糾纏他們，領著一隊人就氣勢洶洶地闖進了觀音廟。

直到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蘇妙漪的臉才倏然變了，轉向遮雲，“他們多半也是查到了什麽，一定得把他們引出觀音廟，不能讓那些孩子落到甘靖手中！”

遮雲面難，“可是……”

“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法子，放火也好，鬧市尋釁也好，現在就去！快去！”

遮雲咬咬牙，領著幾個護衛離開，只留下一人護衛蘇妙漪和祝堅的安全。

蘇妙漪看了祝堅一眼，祝堅會意，在前面帶路，領著他們往昨夜那群孩消失的地方索過去，到了觀音廟外的院牆下。

一牆之隔，聽見廟裏已經是一片兵荒馬，裏頭摻雜著尚武的盤問聲，和將士們來來回回的腳步聲。

蘇妙漪在院牆外仔細觀察著，忽然瞧見一不對勁，其他落在地上的茅草枯枝上都落了雪、結了霜，可唯有那一蓋著的茅草卻毫沒有，像是被人抖幹淨了似的……

屏住呼吸，朝那走過去。

祝堅跟了過去，也發現了異樣，眼眸一亮，“東家……”

蘇妙漪卻攔住了他要掀開茅草的手，噓了一聲，朝院牆使了個眼。

祝堅會意，收回了手。

聽著尚武等人的腳步聲漸行漸近，甚至已經到了院牆的另一邊，蘇妙漪袖下的手忍不住攥。

然而下一刻，一道聲音忽然從院牆傳來，打斷了尚武等人的靠近。

“將軍！都統府走水了！”

“什麽？！”

接著便響起尚武的聲音，“都隨我去都統府！”

“是！”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驟然遠去，隨之而來的是觀音廟外馬蹄揚起的塵煙。

蘇妙漪略微松了口氣，與祝堅相視一眼，將那茅草掀開，果然出一個狹仄暗的口。

蘇妙漪觀察了片刻，當即就蹲下想要進去，祝堅連忙攔住了，“東家，這底下還不知是何形，我們倆先下去看看，您就在上面候著吧。”

“也好。”

蘇妙漪退開，看著祝堅和那護衛艱難地跳進了口，消失在暗影中。

怕尚武等人去而複返，蘇妙漪將茅草又蓋回去遮擋了口，躲在避人靜靜地等著。可這一等，竟是等了一炷香的功夫。

遲遲不見祝堅他們出來，蘇妙漪終于按捺不住，重新回到口，將茅草掀開。盯著那黑黢黢的地道了一會兒，一咬牙，低跳了進去。

地道裏狹窄仄，手不見五指。蘇妙漪甚至還得低著些頭，才不至于被到頭頂，從袖中出一個火折子，點亮，朝觀音廟的方向行去。

走了約莫有百步，才總算行到一開闊些的地界，甚至不遠還出現了分岔的路口。

蘇妙漪舉起火折子，轉了一圈，正糾結著要往哪裏走，步伐往前一邁，只聽得“咔噠”一聲，竟不知踩中了什麽。

一驚，驀地低頭，還未看清腳下踩中的究竟是什麽，一張巨大的網便從天而降，將死死罩在了裏頭。

蘇妙漪臉霎時一白，拼命掙紮起來直到聽見一陣孩歡呼雀躍的聲，才作頓住，定了定神。

“抓到了！抓到了！”

“噓——小點聲。”

一道青卻有些威嚴的聲音呵止了其他人的歡呼。

地道裏忽然亮堂起來，一個材瘦弱、灰頭土臉的年舉著個火把朝蘇妙漪走了過來，後還跟著十來個拍手好的孩。

借著火把的亮，蘇妙漪才留意到祝堅和容玠派來的護衛竟是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一群孩子，竟設下陷阱將兩個年男人給伏擊了……

蘇妙漪正驚異著，為首的年已經走到面前，灰撲撲的臉上，一雙清亮的眼眸卻沒有毫稚氣，反而充滿了果毅和殺氣。

“你們都是一夥的……”

年冷冷地啓，聲音帶著些北地的口音。

直到聽見這一句，蘇妙漪才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并非是年，而是一個孩，只是穿著短打、臉上沾著髒污，眉眼又有些英氣，才自己第一眼誤認了男兒郎。

“妹妹，我與他們不是一夥的……”

蘇妙漪撐著頭頂的漁網，想要解釋，又發現不對，改口道，“我與那邊躺著的兩個是一夥的，可和那些要捉你們的不是……”

“閉！”

孩置若罔聞，直接從腰間拿出一把削得十分鋒利的木劍，朝蘇妙漪近過來，又轉頭對其他孩下令，“都背過去。”

孩們紛紛聽話地轉。

孩將蘇妙漪一把拉下來，蘇妙漪順勢坐在了地上，著那已經抵到自己間的木劍，“殺過人麽？”

孩攥著木劍的手了，面上分明有一閃而過的張，卻不服輸地咬牙道，“凡事都有第一次……”

“你這木劍可以傷人，但未必殺得了人。”

蘇妙漪低頭，從袖中抖出淩長風贈給的那把匕首，“我借你一把匕首，下手更快，我也些折磨，如何？”

“……”

孩驚疑不定地盯著蘇妙漪。

蘇妙漪靜靜地看，“別看我，看匕首。”

孩的目這才落至蘇妙漪擺邊的匕首上，忽地一滯，拿著火把湊得更近了些，看清那匕首上的紋路，驀地擡眼看向蘇妙漪，有些不確定地，“你怎麽會有這匕首……”

“這是踏雲軍隨攜帶的兵。”

蘇妙漪知道自己賭對了，“我有一位至好友，是踏雲軍的校尉。出征前，他將這把匕首贈給我防。我這次來鄂州，也是想打聽他的下落。”

孩眸不定、神難辨，“你那朋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