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個質疑，許芳菲頗哭無淚。指天發誓，真的、真的沒有想到，曲畢卓瑪轉過來的會是一封書。

急之下，許芳菲擺著手口而出：“我不知道是書，如果知道我絕對不會收的。”

鄭西野著心信封，就那麽垂著眸好整以暇瞧著面前的小姑娘。聽完的解釋，他神不變，只不鹹不淡地應了兩個字：“是麽。”

“真的！”

許芳菲見他還是一副不太信的樣子，急得又開口道：“如果我知道，我收了就收了，肯定悄悄的，怎麽可能這麽笨讓你發現。”

鄭西野直勾勾盯著，挑了下眉，忽說：“這封書，你是不想被‘教導員’發現，還是不想被‘鄭西野’發現。”

許芳菲沒有理解這個問句的意思，一愣神，不解皺眉：“教導員和鄭西野，不都是你嗎。有什麽區別？”

他平靜地說：“不想被教導員發現，是你怕違反‘不能’這條校規。怕被鄭西野發現，是你怕我誤會。”

許芳菲眸輕閃。

鄭西野視線定定注視著，說：“回答我。”

這三個字說得很輕，但每個音符都清清楚楚鑽進許芳菲的耳朵，像是三只背著殼的笨拙蝸牛，沿著耳道爬進大腦，所過之帶起大片大片的。

臉又燥起來，耳朵也燙燙的。猜測，自己的腦袋肯定已經紅番茄。怕被發現，只能佯裝不甚在意地轉過頭，看向別。

許芳菲清清嗓子，說：“我怕違反校規罰。”

鄭西野聞言，蹙了下眉。

未待他拉著臉子開口，前的小姑娘卻又出聲了。這一次，腦袋無意識埋低，像是心虛，又像是怯，音量較前次低許多。

小聲說：“當然也怕你誤會。”

這一刻，夜在兩人之間靜謐蔓延。許芳菲說完，窘織，本都不敢再看鄭西野的表。

垂著頭，將自己緋紅的小臉藏到影裏，十指攥從兜裏取出來的糖果包裝袋，把袋子到變形。

也是那一刻，鄭西野眸驟深，腦海中有無數念頭匆促閃過。

那些熾熱的、偏激的、瘋狂的，因而起的諸多思緒，如同雨後的春筍，在他的裏紮發芽，汲取他的妄念作養分，短短幾秒景便長出了無數藤蔓，纏繞他，教唆他，要拖著他墜魔道。

說，怕他誤會。

這意味著，在心裏他也是特別的那一個。

過去的無數個日夜裏，鄭西野是如此求這個姑娘的一切。

過去的無數個日夜裏，他甚至偏執地認為，自己能從緬南活下來，是老天慈悲垂憐，給了他一個機會。

一個回到許芳菲邊，得到許芳菲的機會。

而現在，此時此刻，他最想要的姑娘就站在他面前。

理智與念在鄭西野的頭腦中來回拉扯。

好一會兒，他閉上眼睛再重新睜開，已又是平日裏那副冷峻淩厲裏融幾分涼薄散漫的樣子。

許芳菲沒有讀心，也沒上過微表心理課，當然不知道鄭西野腦子裏在想什麽，想過什麽。

在悄悄擡頭的剎那，只看到鄭西野清冷如玉的側，和他遙遠夜空時，角微挑的弧度。

于許芳菲而言，這個男人的笑總是帶有魔力，輕而易舉便能讓也到喜悅。

眨了眨眼睛，趁他心不錯，忙小聲試探：“教導員，你問的問題我都回答了。這封信可以還給我了嗎？”

鄭西野眼底含笑，薄裏吐出的話語卻相當冷酷：“不可以。沒收。”

許芳菲：“？”

許芳菲驚了，目瞪口呆：“別人寫給我的信，你拿去做什麽？”

鄭西野反問：“那你留著做什麽？”

許芳菲被他問得一卡。

他調子涼涼：“認真拜讀？要不我現在拆開朗讀幾段，你現場給品鑒品鑒，再寫個八百字的讀後？”

鄭西野這張臉，沒表時是又冷又俊的軍中花無缺，偶爾說些怪氣的話時卻又是真的欠扁。就沖這吊兒郎當不著調的流氣勁兒，讓人想兩拳頭給他懟樹上去。

許芳菲哪裏說得過他。小姑娘只能憋紅著臉蛋著他，擔憂道：“那你沒收之後，會不會有罰措施？”

這要是因為一封莫名其妙的書分。也太冤了吧！

鄭西野涼涼說：“寫書的我看況理。”

許芳菲張得心都懸起來：“那收書的呢？”

鄭西野聞聲一頓，視線在姑娘的小板上打量一圈，擡擡下：“想讓我保你？”

許芳菲被噎了下，低聲音央求：“這件事也沒其他人知道。拜托了，教導員。”

鄭西野瞧著：“那你不得賄賂一下我？”

許芳菲愣了幾秒，反應過來，連忙將在手裏的小袋糖果雙手遞上，說：“對。這個，這個是我專程給你買的。送給你吃。”

鄭西野接過來，目掃過綠綠的包裝紙，看見幾個大字：旺仔糖，水桃味。

鄭西野挑挑眉。

小丫頭又翹起一纖細的食指，空氣，說：“這是我最喜歡的口味，很好吃。你嘗嘗看。”

鄭西野心裏那個舒坦，都他媽要樂笑了。但他表面上卻還是板著臉，故意嚴嚴肅肅不茍言笑。耷拉著眼皮看，說：“一袋水果糖就把我打發了？”

“這袋糖，本來是答謝你指導我領唱的。”許芳菲支吾著想了想，提議：“那我明天再給你買一袋？”

鄭西野無言。

他的小姑娘單純得不諳世事，在簡單的思維裏，一袋糖不行，那就兩袋。確實順理章，找不到任何。

這邏輯，可得鄭西野一點沒脾氣。

兩秒鐘後，許芳菲只聽教導員大佬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氣音，像是個輕哼，不置可否，應該可以理解默認同意。

接著，又看見他拿著糖打量了兩眼，將之平放在掌心，拿出手機“咔嚓”拍了張照。

許芳菲見狀，湊過去好奇地問：“你拍照做什麽呀？”

鄭西野垂眸看著手機屏，修長五指敲在屏幕上，正作著什麽。見那顆圓圓的小腦袋湊近自己，瞬間便“噠”一聲熄滅手機屏。

他神自若地說：“這就是你賄賂我的證據。留個證，以後才好威脅你。”

許芳菲：“……”

許芳菲額頭下一滴豆大的冷汗。

“走，快吹熄燈哨了。”鄭西野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說：“送你回宿舍。”

之後兩人便朝生宿舍區的方向走去。

快到時，一記清亮的聲忽然在背後響起，喚道：“鄭西野！”

許芳菲眸微閃，聽出這是宋瑜的聲音，頓步回過頭。

鄭西野也轉往後看了眼。

“這麽晚了還打擾學員休息，有你這麽過分的教導員嗎。”宋瑜一襲淺紫梵高油畫款連，臉上帶著標志的大方笑容，清麗正派，氣質高雅。

鄭西野視線無瀾，從宋瑜臉上掠過去，轉而便看向邊的許芳菲。他聲道：“上去吧，早點睡。”

許芳菲點了點頭。忍不住又悄悄打宋瑜一眼，之後才轉過，放慢腳步走向宿舍。

背後，教導員和人畫家的談聲清晰鑽進耳朵。

宋瑜：“你糖呢？快給我一顆。”

鄭西野：“什麽糖。”

宋瑜不可思議：“你三分鐘前剛發的朋友圈，旺仔糖水桃味。總不可能已經吃完了吧？”

……

許芳菲一呆。

原來剛才他拍照，是發朋友圈去了。

霎時間，一層朦朧的暖意，將孩的心髒輕盈包裹。不再好奇之後的對話，彎起，加快步子上了樓梯。

目送纖細背影轉過宿舍口的拐角，鄭西野視線才收回來。

宋瑜和鄭西野從小一個院子長大，悉得很。也吃水果糖，便很自然地攤開手，催促：“好久沒吃了，分給我一顆。”

鄭西野淡淡道：“超市就在那兒，要吃自己買。”

“小氣。”

宋瑜切了聲，繼續道：“我爸讓我來告訴你，他朋友那邊的醫院已經聯系好了，鄭叔叔隨時都能過去。”

鄭西野臉微凝，說：“多謝。”

“明天我要去看鄭叔叔。”宋瑜建議，“你請個假一起吧，順便去辦轉院手續。”

鄭西野點頭。

次日上午，鄭西野與宋瑜一起去了雲城市第一人民醫院。

他們先去神經科的辦公室找到主治醫生，說明了準備給鄭父鄭衛國轉院的意圖。

聽完鄭西野的話，主治醫生點點頭，飽含歉意說道：“你父親在我們這兒躺了這麽多年，確實一直都沒什麽起。如果能有更好的神經科大夫能改善現狀，我當然也求之不得。”

十一前，鄭衛國在駕車途中神恍惚，被一輛疾馳而來的大卡車連人帶車撞出三十米。

那場車禍，導致鄭衛國腦部神經嚴重損，了一名植人。

多年來，各路親朋好友為鄭父遍尋名醫，始終沒有好結果。

前段時間，宋父在參加同學聚會的時候聽說，他們高中班上的班長從國華盛頓歸國，被夏城神經專科醫院給高薪聘了過去。宋父知道這人年時便赴留學，在神經科領域頗有建樹，左托人右托人，和那位老同學取得了聯系，想著把鄭衛國送過去，再運氣。

和主治醫生流完，鄭西野去一樓辦了轉院手續。

之後，兩人來到四層神經科，418單人病房。

空氣裏彌漫著消毒的氣味，白的牆壁，白的病床，一切都潔淨而單調。木質床頭櫃上，一只小巧的瓷擺件是整個空間裏唯一的生機。

那是一只白的鴿子，振翅飛，栩栩如生，仿佛正在藍天白雲間翺翔。

櫃子旁的病床上躺著一個人，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

他的鬢角已經起了霜，長時間臥床令他的出幾分病態的蒼白，但從那憔悴的眼角眉梢，人們依然能輕易地推測出，他年輕時的俊秀英偉。

男人閉著眼，一不，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已經死去。唯有心電監護儀上波的曲線昭示出，他的靈魂尚存于人世。

和過去的許多次一樣，鄭西野走進病房，拖了把椅子，彎腰坐下，靜靜聽護工王姨簡述最近的況。

“還是老樣子。”

王姨給吊瓶架換上新的營養，搖頭嘆氣，用夾著家鄉方言的普通話道：“一直這麽睡起。他呢，沒得反應，和他講話聊天呢，也沒得反應。聽醫生講，他的大腦應該是有知覺的。好可憐的，聽得見看得見，但是不了也說發不出聲音，不知道是哪樣的滋味，沒法想象。”

鄭西野臉平靜，沒有接這番話。

一起來的宋瑜出手，輕輕拍了下王姨的肩，說道：“王姨，這幾年一直你把鄭叔叔照顧得很好。辛苦你了。”

王姨是個勤快人，心眼兒又實在，是醫院裏口碑最好的護工。笑起來，玩笑說：“這都是我的工作嘛，你們又不是沒給錢。”

這時，鄭西野站起，將事先準備好的紅包塞進王姨手裏，說：“王姨，一點小心意。”

王姨大為震驚，慌慌忙忙地推拒：“哎呀，你們這是做什麽？要不得要不得。”

鄭西野：“我平時工作忙，一年到頭也照顧不了我爸幾天。多虧你。收下吧。”

王姨推辭不了，只好把紅包收下。不好意思極了，說：“你們當兵的嘛，肯定忙。我們都非常理解……哦對了，你們要轉院，那什麽時候走？”

宋瑜回答：“今天辦好了轉院手續，明天早上走。”

“哦，好。”王姨說，“我這就幫你們把東西收拾了。”

宋瑜笑：“麻煩你了。”

王姨從櫃子裏拖出一個行李箱，手腳麻利地收拾起來。整理完病人的換洗和其它雜，接著便直起，準備去拿擺在床頭櫃上的白鴿瓷雕。

鄭西野先一步將白鴿拿起來。

王姨面疑。

鄭西野朝很淡地笑了下，說：“這是我媽的東西，我收著就行。”

“哦，這是你媽媽的東西？”王姨驚訝地睜大眼，興沖沖說：“之前你爸的妹妹，應該是你小姑，來看過你爸幾次。聽講，你媽媽好厲害的，是開戰鬥機的飛行員咧！不過這麽多年，從來沒見你媽媽到醫院來過，是不是比你還忙啊……”

一旁的宋瑜聽見這話，瞬間變了臉。用力咳嗽幾聲打斷王姨的話，過去把王姨拖到一邊。

王姨看出不對勁，狐疑地著嗓子問：“怎麽了小宋，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宋瑜皺著眉正要說什麽。

鄭西野已經開口。他平靜地陳述：“我媽已經不在了。”

宋瑜微怔。

王姨自知說錯了話，後悔至極，打了兩下自己的。

鄭西野垂眸，看向手裏的白鴿瓷雕，淡淡續道：“十二年前，執行任務的時候發生了意外，墜機。”

十二年前，十四歲的鄭西野永遠失去了引以為傲的母親。

那個狼牙大隊最優秀的戰鬥機飛行員，那個代號“白鴿”的空軍中校，至此，永遠留在了摯的，共和國的藍天白雲間。

從醫院出來，晴空萬裏，對面剛開業的商場門口飄著兩只巨大的紅氣球人偶，隨風魔地搖擺。

宋瑜站在醫院門前的空地上，等待片刻，一輛黑越野車徐徐從停車場駛出。

停在面前。

宋瑜擡手敲車窗，哐哐兩下。漆黑的玻璃緩慢降下，出一張冷峻淡漠的臉。

宋瑜：“我媽你去我家吃飯，去不去？”

鄭西野搖頭，客氣地回：“替我謝謝梁姨。今天不去了，還得回學校帶兵。”

“那算咯。”宋瑜有點失落地聳聳肩，朝他揮手，“你走吧，我還有其它事，不用送我。”

鄭西野聞言，朝比了個再見的手勢，隨手扣了下車窗升起鍵。

這時，宋瑜忽然又說：“欸等等！”

鄭西野中斷車窗的升勢。

宋瑜遲疑兩秒，吸了口氣吐出來，道：“你手下那個漂亮的小兵是淩城來的。你以前也在淩城待過一段時間。你跟……是不是早就認識？”

鄭西野表沒什麽變化：“問這個做什麽。”

宋瑜無所謂地捋捋頭發，道：“沒什麽呀，隨口問問。”

鄭西野靜片刻，說：“認識。”

宋瑜：“……”

鄭西野繼續說：“很。”

宋瑜抿，心裏莫名發堵，只能默默地點頭：“哦。”

鄭西野目未在臉上多停留，轉而向前方路況，道：“還有事沒？”

宋瑜說：“沒了。再見。”

鄭西野還以略微一頷首，不再多言也不再看宋瑜，自顧自驅車駛離。

宋瑜站在原地，神複雜地目送那輛黑轎車駛離。片刻，猶豫再三，還是拿出手機撥出去了一個號碼。

接通後，江敘沉沉的嗓音傳出來，說：“怎麽了小瑜？”

宋瑜笑了下，和江敘寒暄兩句，接著便支吾著問：“之前阿野在淩城，你們倆聯系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