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三月底，一次晨間的列隊集合上，顧鋒對信息大隊的全沉聲道：“各位學員，因某些不可抗力因素，鄭西野同志將于下月初卸任信息大隊教導員職務。屆時，新來的教導員會跟大家見面。”

此話一出，整個隊伍霎時一片嘩然。

軍營裏的誼最為真摯深刻。鄭西野教導員雖平時對學員們要求嚴格，但朝夕相了大半年，大家夥都對他有。聽見鄭西野要離開，所有人都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李禹著嗓子幽幽嘆：“鄭隊平時這麽兇殘，我看見他就害怕。但現在他真要走了，我心裏怎麽這麽不是味兒呢。”

許靖也嘆氣：“本來鄭隊就是狼牙過來休養的。金鱗豈是池中，這也好幾個月了，該走了。”

下午的時候，顧鋒考慮周到，將信息大隊的所有兵蛋子都召集起來，還請來了校級的領導、以及即將離隊的鄭西野坐到前排，準備提前給大家拍攝一張畢業照。

安排站隊位置的時候，不鐵骨錚錚的年都紅了眼眶，有的甚至低下頭，抹著眼淚。

顧鋒把個子稍矮些的男孩子往前拎，又把高個的往後排，正認真打量著隊伍，忽然被一陣低低的噎聲吸引住注意。

是白浩飛。這個一米八的強壯年此時腦袋埋得低低的，寬闊的雙肩不住，哭得那一個梨花帶雨。

顧鋒本來就強忍著不舍，見狀，直接一腳給白浩飛踢過去，低斥：“男孩子大丈夫，你哭什麽哭！”

白浩飛嚶嚶嚶：“太傷了。顧隊，我舍不得鄭隊。”

“……”顧鋒無語。他指了指站在拍照隊列第一排的小背影，說：“人家小姑娘都沒哭，一個個的，能不能有點出息？”

白浩飛一卡，深吸一口氣努力把淚意憋住，不吭聲了。

的確，顧鋒沒說錯，整個過程中，許芳菲表現得非常平靜。

安靜地端立于隊伍第一排，安靜地站在鄭西野後，安靜地朝鏡頭彎彎，出一個微笑。

咔一聲，年們或哭或笑，但個個都軍裝筆的青春畫面，被定格永恒。

鄭西野走的那天是星期四，學員們都在教學樓裏上他們的專業課，整個軍工大的校園寧靜祥和，只有顧鋒和校領導來送行。

狼牙的人全是軍中英國之棟梁，當然不可能怠慢。負責送鄭西野去機場的軍車不染纖塵，就停在大禮堂外面的空地上。

顧鋒眼睛通紅，出雙臂用力抱了下鄭西野，哽咽道：“野哥，以後要是有機會，多回學校轉轉。”

鄭西野擡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回答：“嗯。一定。”

顧鋒打趣：“這大半年和我搭檔，我話多，說的話又沒什麽營養，你這耳朵遭老罪了吧。”

鄭西野：“你知道就好。”

兩個人不約而同朝對方一笑。

等校領導們說完場面話，顧鋒看眼手表，道：“野哥，差不多了，上車吧。”

鄭西野點頭，拉開軍車後座的車門坐進去。

顧鋒出他標志的燦爛大笑臉，沖鄭西野揮手，“保重啊偶像。”

“保重。”

車窗升起，軍車緩緩駛出校門。

在那之後，許芳菲有很長一段時間再次失去了鄭西野的消息。

雖然，許芳菲留著他的微信號和手機號，但軍校生能用手機的時間，一個星期就那麽兩天，加上不知道他在哪裏執行任務、執行著什麽任務，自然也不能冒然跟他聯絡。

擔心，萬一他如今的境是之前在淩城那樣，頻繁找他，會給他造困擾、甚至是為他帶來危險。

只是在大一暑假回老家時，聽江敘偶然提起過，鄭西野現在應該是在無人區。

至于是哪裏的無人區，在無人區幹什麽工作，江敘沒有說。因為單是“無人區”這個點，都僅是江敘憑借多年來對鄭西野工作質的了解，而自行做出的猜測。這些都是狼牙部的絕信息，江敘當然不得而知。

教導員鄭西野走了，信息大隊兵蛋子們軍校生活還是一切正常地往前過。

新來的教導員姓魏，瘦高修長文質彬彬，長得也不錯，借用許靖私下評價的話來說，就是白得可以去演《暮之城》。新教導員脾氣溫和，臉上隨時都掛著一抹真誠微笑，與鄭西野的兇殘冷戾反差強烈。

魏教導員和顧鋒配合得也不錯，往往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兵蛋子們也就習慣了。

最初，許芳菲還經常從隊友們口中聽見“鄭西野”這個名字。大家議論鄭西野，好奇著他的近況，懷念著與他相的數月時。

可到了大二，隨著學業力的增大，訓練任務的加重，學員們滿副心思都投進了學習訓練，便很有人再提起那位曾經的教導員。

只是極偶爾，大隊搞文藝活時，學員們坐在一起吹牛聊天，還會聊到這位神話傳說般的人。

對此，許芳菲無法理解，并且到極其的神傷。

每當路過生宿舍去的小超市、路過自助理發室，路過靶場，甚至什麽也不做，只是坐在場上吹著風發呆，都總會不可控制地想起鄭西野。

是這樣地想念他，想念他散漫隨的笑，想念他清冷淡漠的眼神，想念他的嚴厲，想念他的縱容，想念他的寵溺，想念關于他的所有。

于是不明白，為什麽其它人能如此輕易地就將這個人忘。

許芳菲心深生出了一種詭異的緒，強烈地希周圍人都能和一樣，永遠將他清晰地烙印在腦海。

仿佛大家都記住他、時時提起他，他就依然與的生活息息相關。

為了加深大家對鄭西野的記憶，許芳菲開始頻繁地主說起鄭西野，不分場合，也不分對象。

好在，大二下期時，同寢室的張蕓婕發現了許芳菲的異樣，并在斟酌再三後，將這件事告訴給了吳敏。

吳隊意識到況不妙，找到許芳菲，帶去見了一次雲軍工的心理衛生員。

經過心理衛生員的評估和檢測，他判斷，許芳菲是對上一任教導員的依賴心理，因為還沒有接新的教導員，并不算是心理疾病，只需要簡單疏導。

衛生員為許芳菲安排了三次心理疏導課。

三次課程結束，許芳菲的異常緒得到了緩解，也逐漸平靜，逐漸接了一個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

喜歡著的鄭西野。大概是喜歡了很久很久的鄭西野，又一次從的世界離開了。

大三下期的暑假，許芳菲按照慣例回到淩城。怕麻煩江敘又來接自己，特意叮囑了媽媽不要告知江敘自己的出發到達時間。

到了陵城火車站，拎著行李箱在候客區攔下一輛出租車，報上了“喜旺街9號”這個地址。

幾年過去，淩城已有了不小變化。

出租車司機聽到說“喜旺街”，微微一愣，下意識扭頭打量了兩眼。見這年輕孩靚麗時尚豔人，司機便抄著一口不算流利的普通話，笑說：“小姑娘，你是來旅游的吧？喜旺街沒什麽好玩的。”

許芳菲失笑。常年待在雲城，平時在學校都是說普通話，養了習慣，沒想到竟然被老家的出租車師傅認了游客。

許芳菲換回方言：“師傅，我就是淩城人。喜旺街是我家。”

“哦哦。”司機尷尬地拍了下大，沒再多問，發了汽車引擎。

一進家門，許芳菲就聽見媽媽喬慧蘭在跟人講電話，裏全是“不了不了”“真不用”“三姨真不用你費心，菲菲還小”之類的推口話。

等喬慧蘭將電話掛斷，許芳菲已經換上拖鞋。隨手把行李箱拎進家門，狐疑道：“媽，剛才你在跟誰打電話？”

“還能是誰，你三姨婆。”喬慧蘭嘆了口氣，起幫閨把行李箱放進臥室，繼續說，“打了幾次電話過來，說你老大不小了，那兒手上有幾個好資源，要介紹給你。”

許芳菲正端著杯子喝水，聞言噗的一聲噴出幾滴，不可置信道：“媽，我大學還沒畢業，介紹對象？三姨婆是不是也太著急了。”

“所以我給拒絕了呀。”喬慧蘭表無奈，“不過你也別怪你三姨婆，人家也是熱心。咱們小地方的姑娘結婚都早，你現在又這麽有出息，街坊親戚們全都在打算盤，想把自家兒子塞給我當姑爺呢。”

許芳菲額頭下一滴豆大的冷汗，正道：“媽，我先跟你說好，你的立場得堅定，千萬別讓我見什麽奇奇怪怪的人。”

喬慧蘭笑容溫婉：“知道。媽媽又不傻。”

這時，外公屋裏傳出一陣咳嗽聲，接著便是老人說話的聲音，努力拔高了音量說：“就喜旺街這幫混小子，想娶咱們菲菲當媳婦？枕頭墊再高也不能做這種夢。”

許芳菲忍俊不，走進屋子來到床邊，手輕輕替外公按胳膊，聲勸道：“好了好了，外公，媽媽拒都拒絕了，您生什麽氣。”

老人冷哼：“我就看不慣誰打我家丫頭主意。”

許芳菲給外公倒了一杯花茶，送到老人邊，語調輕快俏皮：“這麽大的火，快快快，喝點花茶降一降，免得待會兒流鼻。”

“本來就是。”提起自己這個爭氣的小外孫，外公別提有多自豪，說起話來氣神都足許多，“你從小就聽話懂事，現在又是解放軍，畢業證一發，直接就有軍銜，那些臭小子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就指著取個好媳婦給家裏添臉，不嫌丟人。”

許芳菲：“嗯嗯嗯，他們丟人他們丟人，外公你理那些人做什麽？快喝茶。”

陪外公聊了會兒天，許芳菲聽見廚房裏傳出響，像是菜刀切菜的聲音，連忙起去幫忙。

到了門口一瞧，只見案板上擺著一個綠油油的大西瓜，已經被媽媽一刀切兩半。其中一半完好無損，另一半正在媽媽練的刀功下變一瓣瓣小月牙。

許芳菲洗了個手，捋起兩只袖子說：“媽，你歇著，我來切。”

“這是新菜刀，沉得很，你拿不的。”喬慧蘭眼也不擡地淺笑，“還是我來。”

許芳菲有點不滿，覺著小聲嘀咕：“媽，我上了三年軍校馬上都快畢業了，每天都要負重訓練。一把菜刀而已，我怎麽可能拿不。”

“不管你長多大，在媽媽眼裏，你永遠都是個小孩子。”喬慧蘭笑著說。

許芳菲鼻頭忽然有點發酸。

喬慧蘭切完一半，又把另一半用刀撥到跟前。許芳菲見狀，驚得睜大眼睛：“媽，這麽大個瓜，你要切完？就我你外公小萱四個人，哪兒吃得下呀。”

喬慧蘭：“誰說才四個人。”

“嗯？”許芳菲不解地歪過腦袋，“還有誰？”

喬慧蘭笑：“江警說他下午有空，可以幫我去學校接小萱。我說你要回來，了他一起吃晚飯。”

許芳菲點點頭：“哦。”

忽的，喬慧蘭像是想起什麽，切瓜的作微頓，側過腦袋看閨。問道：“菲菲，你上次找江敘聊，聊出什麽結果沒有？”

許芳菲表明顯微僵，停頓了會兒，嘆息道：“我問江敘到底是什麽想法，江敘說他現在做這一切，只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喜歡小萱丫頭，二是他在淩城一個人，我們就像他的家人一樣。”

喬慧蘭微皺眉：“那你覺得，他說的是不是實話？”

“媽，我們都是年人，我是覺得，很多事沒有必要挑那麽明，搞得大家都尷尬。”許芳菲神平和，“江敘很清楚我是什麽想法，也知道我對他沒有超乎朋友之外的愫。那麽他在知道這些的前提下，還要做什麽選擇做什麽決定，我們誰都沒辦法幹涉。不是嗎？”

軍校三年，小姑娘的眼神裏已經有了屬于軍人的堅毅與正氣，這會兒一臉嚴肅又平靜地看著喬慧蘭，竟直接把喬慧蘭震住了。

喬慧蘭拎著菜刀沉默幾秒，終是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對，他要怎麽做確實是他自己的事。”

晚上，江敘確實如喬慧蘭所言，接到小萱一起回喜旺街。

吃完晚飯，江敘給小萱輔導功課。許芳菲把收拾的碗筷扔進洗手池，擰開水龍頭，開始洗碗。

瞥見媽媽拭煙煙機的背影，許芳菲隨口問：“對了媽，周明月上次找你到底怎麽說的？”

許芳菲這些年大部分時間不在家，并不了解淩城這邊的況。上次和喬慧蘭視頻的時候，聽媽媽提了一句周明月已經戒毒功，從戒毒所出來了。

當時電話裏沒好詳問，這會兒見了小萱丫頭，突然便想起了這茬。

聞聲，喬慧蘭回話道：“這兒不是好不容易才戒毒功麽，說是要去雲城打工，給小萱賺學費生活費，先去打拼，等以後條件好了再把小萱接過去。還說咱們把小萱養得好，放心。”

“不接走小萱就好。”許芳菲嘆了口氣，“癮君子最容易複吸，也不知道是真戒幹淨了，還是只是暫時。”

接著，許芳菲又問：“那周明月那個男朋友呢？哦，就是小萱的生父。”

誰知一聽這話，喬慧蘭臉瞬間變得難看幾分。回頭往廚房外張兩眼，確定小丫頭還在屋裏，才低嗓子對許芳菲說：“李強年初的時候死了。”

許芳菲大驚：“……怎麽會？”

喬慧蘭搖頭長嘆，低聲：“說是注過量，在出租屋裏睡著睡著就沒了，讓人發現的時候針管子都還在大上。”

許芳菲無言，心中對小萱的同與憐惜瞬間更濃。

喬慧蘭幫著兒拭碗的水跡，接著道：“上回周明月找我，說以後每個月給我600塊錢，當做小萱的生活費。”

許芳菲有點驚訝：“給了？”

“就給了兩個月。”喬慧蘭心地善良，本不計較這些個，“估計大城市生活水平高，自己也難吧。”

母兩人邊打掃著廚房衛生，邊絮絮叨叨地拉家常。

不多時，一道人聲從門口傳進來，聲線低沉悅耳，語調溫和：“菲菲。”

許芳菲竈臺的作驀的頓住，轉過頭。

江敘眉眼含笑，看著：“小萱要吃冰淇淋，我準備下樓給買。你要不要一起？”

許芳菲看了眼還一片狼藉的廚房，本打算回一句“竈臺還沒完，我就不去了”，豈料話音還未出口，江敘又出聲。

他說：“阿野剛才給我打電話了。”

“……”

聽見這個名字，許芳菲形驟僵。猛地轉頭看向江敘，眼神又驚又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敘平和地彎了下：“準確地說，阿野是先打給了你，結果你手機關機。然後估著時間你應該在放暑假，就又打到了我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