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的盧氏眼見著姜瑤不如之前自信,登時就笑著對季淑然道:“還是大嫂好,養了兩個兒,都是個頂個的聰慧,我看,無論是瑤還是梨丫頭得了魁首,都是你們大房的人,大嫂定然是高興的,不愧是大哥的孩子。”
季淑然本就有些心煩意,聞言盧氏挑事的話更覺怒意,面上卻是一點兒也不顯,笑道:“那是自然,我倒是覺得,梨兒彈得更好一些。”還主誇獎了姜梨。
姜玉娥在心裡嗤笑,只怕自己這位大伯母,心裡已經恨毒了姜梨。不過姜玉娥也寧願是姜瑤得了魁首也不願意是姜梨得了第一,畢竟姜梨什麼都沒有,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怎麼能和什麼都有的人爭東西?就應該乖乖俯首稱臣,搖尾乞憐如自己一般纔對。
五位考在商量。
其他的學生倒是沒什麼異議,唯獨到了姜梨和姜瑤二人這裡,分歧出現了。
驚鴻仙子和蕭德音認爲,姜瑤應當得魁首,而綿駒和師延認爲,姜梨應當得第一。兩方僵持不下,誰也不肯讓步。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就是姜梨第一,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綿駒痛心疾首,“你們都聽不出來嗎?”
“綿駒先生,”蕭德音道:“個人有個人的看法,正如我們不能左右您的想法,你也不能左右我們的想法纔是。”
驚鴻仙子心裡有些微微詫異。
自己是因爲得了季淑然的銀子,姜瑤又是親手教出來的,不得已才只能選擇姜瑤。可是按他們懂琴的人來說,姜梨的琴藝應該是在姜瑤之上的,蕭德音不可能沒聽出來。
那爲何蕭德音非要棄姜梨而選擇姜瑤,莫非蕭德音也得了季淑然的銀子?可這不可能啊,蕭德音平日在明義堂做先生,生活富足,況且當初做宮廷琴師都給拒絕了,可見是個不貪慕榮華富貴的,不會是因爲銀子的原因。
驚鴻仙子難以理解。
蕭德音卻是難得一見的堅持。
綿駒更不可能放棄,師延連話也不多說一句。驚鴻仙子遲疑了一會兒,道:“莫非,此番要並列兩個魁首?”
並列魁首,從前的校驗中,也不是沒有過。是因爲兩方不相上下實在難分伯仲纔不得已而爲之。
綿駒冷笑:“可姜梨分明就比姜瑤彈得好多了!”這是不肯的意思。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氣氛於是就僵持了起來。
校考的考遲遲不拿出個結果,漸漸地就被校驗場上的衆人注意到了。
“怎麼回事?怎麼還不宣榜?”
“我方纔看綿駒大師好像指了一下姜二小姐和姜三小姐,是不是難以抉擇?”
“那倒也是,姜二小姐和姜三小姐平分秋,不過我更喜歡姜三小姐,姜三小姐可真是漂亮!以往也都是姜三小姐得琴樂第一的。”
“我倒是更喜歡姜二小姐,那可是《胡笳十八拍》,從未有人彈過的。”
姜瑤見那頭遲遲不出結果,心裡又漸漸升起一線希。哪怕是並列魁首,都比姜梨勝過要令人好一些。
“咱們總不能在這裡呆到天黑吧?”綿駒有些不耐煩了:“總得拿出個說法。”
“可現在也沒有旁的辦法了。”驚鴻仙子苦笑一聲。和蕭德音是決計不肯讓步的,眼下看綿駒和師延也是和他們一樣的想法。
進退維谷。
正在這時,突然有個聲音響起,帶著些懶散的深意,問道:“怎麼,還沒結束麼?”
回頭一看,卻是一直在打盹的肅國公姬蘅,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正把玩著手中的摺扇,含笑看著他們。
即便是已爲人婦的驚鴻仙子,瞧見姬蘅的笑容時也忍不住一時間晃神,回過神來後,才歉意的道:“眼下出了分歧……”
綿駒卻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對姬蘅道:“國公爺,你醒了正好,我和小延延以爲姜梨應當得魁首,仙子和蕭先生認爲第一應當是姜瑤,咱們兩方誰也說服不了誰,既然你醒了,今兒你也是考,你且來說說,你站在哪一邊?”
驚鴻仙子簡直哭笑不得。
綿駒找誰不好,偏偏要找這位肅國公。雖然不曉得爲何肅國公也爲了琴樂一項的考,但是今日衆目睽睽之下,這位肅國公可是從上場開始就打盹,中途或許是醒了一兩次,但又很快心不在焉的瞇起眼睛。
從評判第一位學生開始,姬蘅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彷彿今日他只是來遊玩湊個熱鬧。所以四人心照不宣的,也沒有去煩惱他,四人就自顧自的決定了其他人的績。便是真的讓姬蘅過來,他又不是琴師,又怎麼懂琴呢?
可是眼下,綿駒卻讓這位連眼皮子都懶得擡的肅國公來評定最後結果。說姜梨還是姜瑤得第一,驚鴻仙子甚至懷疑,肅國公到底認不認識哪個是姜瑤,哪個是姜梨?連人的琴聲都沒有認真聽就來評判,這不是瞎胡鬧嗎?
最重要的是,肅國公的態度就是本不屑於參與這些事,誰知道他會不會開金口,怕是話都懶得多說一句。
綿駒卻是目炯炯的盯著姬蘅。
姬蘅瞧著面前的一頁紅紙,目停留在“姜梨”和“姜瑤”兩個木牌上,低聲道:“姜梨……”
“對!聽到了沒有,肅國公大人很有眼,已經決定了是姜梨!”姬蘅樂得差點跳了起來。
“綿駒先生稍安勿躁。”蕭德音淡淡道:“國公大人話還沒有說完。”
蕭德音想著,肅國公對琴沒什麼喜好,喜歡的是唱戲,今日也沒有認真在聽,定然不會因爲琴藝去選擇誰。但是肅國公的好,有一個是喜歡人,姜瑤可是個活生香的大人……蕭德音突然心裡“咯噔”一下,說起來,姜二小姐姜梨,也並不醜啊!
扭頭看向姜梨。
姜梨正側頭在和邊的柳絮說著什麼,更襯得側影清秀絕倫,淺碧的如春日,更勾勒出的窈窕和好,似乎還能聞到發間的芳香。
姜瑤的確很,但姜梨也一點不差!
正想著,就見貌的紅青年突然揚脣一笑,手握著摺扇,洋洋灑灑隨意指了一個方向,漫不經心的道:“就吧。”
衆人連忙朝他指的方向一看!
金摺扇薄如蟬翼,合起來也只有窄窄一條,扇子指著的木牌,赫然只有兩個字。
姜梨!
姬蘅選擇的是姜梨。
驚鴻仙子心下一鬆,不知爲何,竟覺得輕鬆了不。拿了季淑然的銀子,也的確幫了姜瑤,可是肅國公親自說話,這是所控制不了的。而姜梨也名副其實。
蕭德音卻仍然執拗的道:“國公爺勿要戲耍,校考不是小事……”的話全都咽在嗓子裡,只因爲姬蘅瞥了一眼。
那一眼涼涼的,含著幾分譏誚,像是悉了心底的,讓一瞬間如墜冰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綿駒當機立斷,大筆一揮,就在紅榜的魁首寫下姜梨的名字。
塵埃落定!
蕭德音眼睜睜的看著紅榜上姜梨獨佔鰲頭,再無轉圜餘地,肅國公姬蘅卻是輕笑一聲,站起來,像是不準備在這裡呆下去,就要離席了。
離席之前,眼神卻又似有似無的,往姜梨那頭飛了一眼。
姜梨也正盯著姬蘅,還想著姬蘅的目的,冷不防姬蘅臨走時又看了一眼,一時間更是怔然,就覺得這人還真的當得起“無常”二字,實在是不曉得在想什麼。
不過他這是準備走了麼?
尚在愕然,綁著紅巾的小已經拿了寫好的紅榜,一個個的開始念榜。從後到前,柳絮得了中等,姜玉燕和姜玉娥更差一些,孟紅錦倒是得了第六。越往前,姜瑤就越張。
能不能得第一呢?
紅巾小念道的名字:“姜瑤,次乙——”
姜瑤只覺得腦子一懵,雙一,險些跌倒在地,幸而季淑然扶了一把。待站穩後,上微微抖著,絕的等著那小說出最後一個名字,心裡拼命吶喊者千萬不要。
然後註定要事與願違。
“一甲,姜梨!”
乾脆利落的兩個字,碎了姜瑤不切實際的幻想,像一把利劍直刺姜瑤的口。同時刺傷的,還有孟紅錦。
孟紅錦搖著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似乎要分辨這一切究竟是做夢還是現實,手上傳來清晰地痛,提醒著這一切都是事實。
加上上三門,姜梨一共拿了四個第一了。
在這樣下去,自己的賭約就要輸了,就要在國子監門口,淪爲整個燕京城的笑柄,自己輸定了!
一時間,孟紅錦的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
葉世傑遠遠地鬆了口氣,見姜梨得了魁首,他既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是理所應當的事,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聽到姜梨是一甲的時候,他角邊的笑容。
到底是勝了。
在柳絮一迭聲的恭賀中,姜梨的笑容也是很溫和的,並不十分到興。事實上,拿的所學來參加明義堂的校考,是在欺負這些年輕的學生。不過,看著校驗場上沸騰的人聲,姜梨心裡也小小的高興了一下。
這一戰,也算小小的揚名了,以後的路走起來,會更加容易。
姜梨又扭頭,想去看姬蘅,可只見到校驗場門前紅的背影,漸漸沒在日的餘暉中。
罷了,姜梨心想,或許是自己多心,肅國公與姜家並無瓜葛,又怎麼會注意到自己一個小子,無非就是恰好遇上,覺得新奇看了兩眼而已,就跟他看那些學了新戲本子的戲子一樣。
想通了這一點,姜梨就釋然了。
柳絮激地比自己得了一甲還要高興,道:“姜梨,你是第一,你可聽見了?”
“我聽到了。”姜梨笑道。
“你怎麼瞧著一點兒也不激?”柳絮有些狐疑,“難道你不高興?”
“我怎麼會不高興?”姜梨道:“不過是想到接下來還有兩項,心裡覺得很是擔憂而已。”
“對哦,”柳絮也想到了,“兩項,除了那些將門之家的兒,咱們學堂裡的姑娘們也大多勢弱。你……會嗎?”小心翼翼的問姜梨。若是從前,柳絮定然毫不猶豫的以爲,姜梨肯定不會。可在經過好幾次之後,柳絮也不曉得姜梨到底會不會了,姜梨總是一次次的出人意料,讓人懷疑究竟有什麼是不會的?比如上三門的書算禮,比如會辨別真畫和贗品,又比如能彈出所有人都沒用彈過的《胡笳十八拍》。
姜梨含含糊糊的答道:“會一點。”
即便只是“會一點”,柳絮也被這個回答震住了,險些驚出聲“你果然也會”這樣的話。
“好了,”姜梨笑笑:“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也只是爲了應付校考而已,大約今日是運氣好,不知兩項上有沒有這樣的好運氣。”與柳絮一邊說,一邊往姜家的位置走。
姜元柏看見小兒姜瑤滿臉失落的模樣,心裡正不是滋味,就看見自己的大兒往這邊走來,表就複雜起來。姜梨背放在庵堂八年,無人教也能出落這般,這似乎說明了姜梨本比姜瑤還要聰慧,可這樣聰慧的兒就這麼被耽誤了。
一方面姜元柏爲自己對姜梨多年的不作爲到愧疚,另一方面卻又無法忘記八年前姜梨對季淑然犯下的錯。雖然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傷害已經造,用什麼辦法彌補都會有裂痕,對姜梨來說是這樣,對他自己來說也是這樣。
姜梨忽略了姜元柏複雜的目,迎上了盧氏熱絡的笑意,盧氏道:“梨丫頭真是好樣的,這才進明義堂沒幾天呢,就又得了魁首。我瞧著,明義堂這麼多年來,梨丫頭是最厲害的,旁人都沒能做到的事,梨丫頭你卻一下就做到了。”
誇獎姜梨,卻也是不聲的又踩了姜瑤一腳。說姜梨能做到的事,姜瑤卻沒有做到,姜瑤比不上姜梨。
姜瑤聞言,心中更恨,面卻更加委屈失落,看上去分外可憐。
姜元柏清咳兩聲,又不忍心小兒心裡難過,就道:“瑤也不錯。”
季淑然反而還道:“瑤還是年了些,不如梨兒煉。梨兒今日真是讓咱們大家大開眼界,”笑著看向姜梨:“日後瑤得多跟梨兒學學纔是。”
這大度的模樣真是讓姜梨歎爲觀止,想著季淑然也真是個能屈能的子。不過讓指點姜瑤,且不說自己願不願意,只怕姜瑤也不願。況且姜梨可不覺得,姜瑤會覺得自己勝過驚鴻仙子。
面上還是要做的好看的,姜梨就笑著回道:“都是母親教的好。”
姜玉娥在一邊看著,心哂笑,這會兒做上慈下孝,誰知道是不是各懷鬼胎。季淑然會做戲,姜梨也會做戲,姜玉娥心裡漸漸開始防備起姜梨。
“明日還有兩項。”姜老夫人道:“梨丫頭,你可會?”
兩項,本是馬和箭,今年的校考,將這兩項合併在一起,即是在馬途中箭,也相當於騎。這是因爲前些年東突侵,東突人來自草原,擅長騎,軍中便開始練騎軍隊。明義堂便也效仿軍中,讓子們將馬和箭放在一起,借騎同時考驗兩項,也算事半功倍。
“會一點。”姜梨道。
姜瑤和姜玉娥心中同時“咯噔”一下,看向姜梨,怎麼能連這個都會?
難道青城山裡還有一個明義堂,連都一併教了嗎?
姜元柏也很詫異,問:“你從哪裡習得?”
“庵堂裡曾經有香客捐過馬匹,我餵馬的時候好奇,爬上去騎過,那馬溫順,並不難以駕馭。”姜梨道:“至於箭,我和桐兒曾經在樹林裡拿樹枝做了弓箭,打鳥來吃填飽肚子。”
桐兒心裡有些疑,怎麼不曉得這些事?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附和姜梨的說法,一本正經的跟著主子面不改的扯謊。
這話聽在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耳中又是一番滋味,餵馬、打鳥、填飽肚子,不曉得的,還以爲是生活在鄉下的貧苦人家,哪裡想得到是首輔家的小姐,這些年,不曉得姜梨過去的日子有多苦。
姜元柏是個耳子、心也的人,尤其是在對自己的家人面前,當即就對自己當初的做法後悔極了。
季淑然卻心中暗恨,姜梨竟敢當著自己的面屈,年紀輕輕的,竟恁有手段,再不找個辦法制止住,那還了得?不曉得在姜府裡日後要給自己添多麻煩。
姜梨不能留了,季淑然心想,普通的法子也不行。
正當季淑然心裡這般想著的時候,突然察覺到了什麼,偶然一瞥,卻微微一怔。
不遠,孟紅錦站在人羣裡,正直直的盯著姜梨,雖然很短暫也很模糊,但目裡的沉和盤算,卻沒有錯過季淑然的眼睛。
季淑然先是有些疑,隨即恍然,心下一定,立刻輕鬆起來。笑著看向姜梨,方纔的霾瞬間一掃而,甚至還順著姜元柏的心意道:“梨丫頭過去這些年真是苦了,如今你既然回家,那些日子都過去了,今後只會越來越好。”
姜元柏很是滿意季淑然如此,姜梨卻在聽到這番話後,心裡立刻警惕起來。
發生了什麼變化,季淑然好像突然就輕鬆起來了。
是什麼變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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