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打聽的朋友開了個玩笑,丁兆蘭心很好地從側門離開了開封府衙。
正出門的時候,一隊車馬浩浩地從前面的大路上走過,丁兆蘭退了一步,退上了側門的階梯,就聽見邊的跟班張的說,“是大府的儀仗。”
還沒到放衙的時候,也不知是去哪裡。丁兆蘭順著馬車行進的方向張了一眼,是往北面去的。
開封知府帶著他的儀仗走遠,跟班甲便問道,“小乙哥,我們下面去哪邊?”
丁兆蘭很乾脆地說道,“去國子監。”
“是去查問證人?”跟班乙立刻問道,“俺這就去車。”
“怎麼可能?”丁兆蘭搖頭,“車子倒是一路的,去國子監旁邊的諸科學堂。”
“爲什麼?”跟班甲乙都好奇的問,“不是說去都堂前面鬧事的全都是國子監生,諸科生幾乎都沒人理會他們。”
丁兆蘭冷笑了一聲,“國子監生一個個眼睛都長在頭頂上,連旁邊的律學、算學都看不起,俺這快班捕頭,過去問話,哪個監生會理會?”
跟班立刻就不答應了,“小乙哥你把名號亮一亮,哪裡不敬你三分,何況小乙哥你還是去查案,難道監生就不想知道真相。”
“俺見人就說自己是丁小乙,這還是查案嗎?”丁兆蘭搖頭,面容也嚴肅起來,“俺的那點被吹噓到沒了邊的功勞,其實是嚴人佔了一多半。俺就是跑的。別的不說,指紋的事,不是嚴人從學會那裡找了人來幫手,俺這個捕頭哪裡找得到人,哪裡知道怎麼查?”
“小乙哥你這話就不對了。”跟班們更不答應了,“不是你找到指紋,嚴人也沒轍。不是你提到指紋,嚴人也想不到。最後嚴人不想出風頭才把小乙哥你推出去應付記者的,朝廷的功賞他可是一點沒讓人。”
“隨你們說吧。”丁兆蘭臉上又浮起了微笑,“不過俺們還是得先去諸科學院。”他自信地對跟班們說,“要知道俺們快班有什麼把柄,去問軍巡院最簡單,要想知道軍巡院有什麼作犯科的事,俺們快班都知道幾條。國子監的事,還是問諸科生最瞭解。”
這一番話,跟班們都心悅誠服。三人了車,一路趕到諸科學院前。
諸科學院與國子監就隔了兩條街,兩條街中間的裡坊,全都是上房下店的雙層小樓,幾乎全是食鋪、酒館、茶肆,間或有兩家雜貨鋪,賣些日常用品。在裡面消費的也都是國子監和諸科學院的師生。比起普通的小市民,國子監和諸科的幾千師生,確實能花錢多了。
三人抵達的時候,已經快黃昏了,擡頭看了看天,想起總捕讓他夜前回去報告,丁兆蘭翻了下白眼。如果不堵車的話,半個時辰後往回走還來得及,如果要留下堵車的時間,現在就得回頭了。
不過他立刻就把這些事丟到了腦後,不去多想。一切自然是查案爲重。
此刻各店鋪人滿爲患,丁兆蘭在街口看了一看,就立刻門路地往巷子中轉過去。
背街的小巷,寂靜無人,與前面正街的喧鬧相映趣。丁兆蘭帶著兩個人卻走進如此冷清的小巷中。
小巷的空氣中盡是腐壞飯菜的酸餿味,甚是刺鼻。南北向的街道,被側面房屋遮擋,此刻是暗淡,但西斜的從瓦面上映過來,能看見地面上還有許多殘羹剩飯沒有打掃乾淨。
丁兆蘭三人走在骯髒的地面上,兩個跟班一臉的嫌惡,而丁兆蘭則越發的腳步輕快。
走到一扇木門前,丁兆蘭後退了半步,確認了木門的正確,就上去拿起鐵環敲了一敲。
篤篤兩聲響,在巷子中傳得老遠。
木門很快吱呀一聲響,從裡面被打開,一人探頭出來,與丁兆蘭三人打了個照面。
那人立時驚喜地起,“小乙哥!”
丁兆蘭豎起手指比在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那人頓時聲音就低了下去,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就讓開了門,招呼丁兆蘭三人進來。
門後是極狹窄的天井,只有幾尺見方。四個年人站在天井裡,立刻就連轉都顯得很困難了。
那人上只有一條油浸浸的圍,圍下面都是赤條條的,整個人散發出一子烤的味道。旁邊一間小屋,從裡面散出帶著香的滾滾熱浪。也不知他方纔是不是就在裡面烤。
眼前男子的裝束,還有氣味,兩相加,丁兆蘭的兩個小跟班覺氣都不上來了。
但圍男子很是興,一點也不覺得,氣吁吁地在丁兆蘭耳邊問,“小乙哥,是不是又有案子了?”
聽仔細了,就發現他著一口彆扭的京腔,顯然不是開封本地人。
丁兆蘭點點頭,又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那人張得捂住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丁兆蘭側耳向屋專注地聆聽,眼中盡是興。
側耳傾聽了片刻,丁兆蘭放下手,點了點頭。對那圍男子道,“王兄弟,聽說了都堂廣場前面的事沒有?”
“怎麼沒有!”圍男子一臉正中紅心的昂然,“今天到都傳遍了,店裡面的客人都在說。”
丁兆蘭問道的,“有沒有諸科學生聚集比較多的店鋪?”
圍男子想了一想,道:“可以去胡大家,律院有一羣學生,最喜歡在他家裡說話了。”
“胡大他的還好了?”
“早好了,前天晚上喝酒,還說要謝謝小乙哥送來的藥,比他在醫學館開的藥靈驗多了。”
丁兆蘭笑道,“醫學館出外問診的有學生有老師,胡大他是運氣不好,沒撞上有能耐的醫師。不過俺那藥也是河東醫院的醫自配的刀傷藥,在筋骨外傷上,京師的太醫肯定比不上河東醫的。”
圍男子得眼眶泛紅,“那麼好的藥,要是別人就藏在家裡備急了,有幾個能像小乙哥仗義疏財。”
“哪兒!”丁兆蘭謙虛地笑著,“俺也是平白得來,沒臉私藏著。”
“不止胡大時常惦念著小乙哥你。還有晁二,李三……”
旁邊的跟班咦了一聲,丁兆蘭回頭拍了他的肩膀,對圍男子笑道,“這裡的李三是賣饅頭的,俺這兒的李三就是做捕快的,一樣的稱呼,大名就不一樣了。”
圍男子衝李三和他同伴點點頭,又對丁兆蘭說,“李三要是知道小乙哥你來了,肯定拉著你回家去吃飯。幾次三番地說要謝謝小乙哥,就是不見小乙哥你來。”
丁兆蘭哈地一聲笑,“他安安穩穩做買賣,俺知道也歡喜,比什麼謝都好。”
圍男子眼睛中都要冒星星了,兩個跟班看著丁兆蘭,臉上也盡是欽佩,丁兆蘭這種三教九流到都有朋友的四海,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狀態。
“好了不說了。”丁兆蘭道,“今天這樁案子最是急,府衙裡面從上到下都火燎尾尖了,俺這兒也安生不得,所以得請王兄弟你幫個忙。”
圍男子連忙道,“小乙哥你有任何事儘管吩咐,千萬別說什麼請。”
丁兆蘭拍著李三的肩,“也沒別的事,就是讓我這兄弟在這裡待幾天。”
“沒問題!”圍男子豪爽地拍著脯,“小乙哥你放心,我這裡是包吃包睡包打聽。”
丁兆蘭點點頭,“那俺再去胡大那裡一趟,看看他能不能再安排下一個人。”
“小乙哥。”李三怯生生地道,“我們這幾天就在這裡了?”
另一個跟班也地看著丁兆蘭,等著他的回答。
“幾天?”丁兆蘭一副吃驚的口氣,“我們還有幾天?!就只有兩天啊。兩天你們沒聽到管用的消息,這案子就難破了。如果不能在這裡找到突破口,我就只能去找行人司、軍巡院換報了。到時候,人家獅子大開口,不知要被啃掉多賬。”
李三環顧天井,視線在赤條條的圍男子上打了個轉,一臉苦相,“就在這裡能聽到?”
“不要你們聽到多聞,我也不指你們能聽到犯人的份。私的消息基本上不會在外面公然說出口。但學校裡面多有達貴人家的子弟。京師裡的大小事,最先聽到的,肯定是人們;最有可能散佈的,則是學校,所以只有來這裡。”
“可是……王……兄弟他也能聽的。”李三猶猶豫豫地瞥了圍男子一眼,吞吞吐吐地說道。
丁兆蘭皺起眉,“你是捕快,他是大廚,同樣的話落在你們耳朵裡能一樣嗎?有些話你聽到就知是賊人在說話,王兄弟他說不定就放過去了。”
“我也想幫小乙哥的忙,可就是太笨,不懂。”圍男子笑得憨厚。
“這事就這麼定了,李三,就兩天,給我用心了。”丁兆蘭強地命令道,“記好了,那些高談闊論的沒必要多聽,仔細聽那些聲音低的,一有靜就不說話的。”
吩咐好了李三,他轉面對圍男子,“王兄弟,你安排下李三,我去前面找胡大。”
圍男子滿口應下,在李三依依不捨的眼神中,丁兆蘭帶著另一個跟班出門去。李三擡起頭,圍男子給了他一個油浸浸的燦爛笑容。
丁兆蘭帶著人向巷道深走了三五十步,又敲門進門,半刻鐘之後,一個人從門中走了出來。
一位老者靜靜地站在巷子中,拄著柺杖,丁兆蘭出來,他扭頭看過去,“都打發了?”
“是啊,好不容易。”丁兆蘭嘆了口氣,“甩都甩不掉。不帶著他們又會惹人懷疑。”
“平常只能靠你自己小心行事了。”老者柺杖篤了一下,舉步向前,邊走邊說,“這一回開封府怎麼說?”
丁兆蘭平靜地說,“府衙裡給我三天時間來破案。”
“三天?”老者帶著憐憫的笑容轉頭,“都堂可給了你們知府七天。你可以不用那麼急了,有七天時間,可以慢慢安排。”
“只有三天。”丁兆蘭平靜地說道,“現管我的是總捕,不是都堂。”
“好吧。”老者篤篤地往前走,“我們能幫你會盡全力幫,但破案的事,真得就看你自己了。”
“能提供有用的消息,那就是幫忙了。”丁兆蘭說,“我想知道些有用的,不要大路貨。”
“跟我來吧。”老者說著,在前面帶路。兩人在小巷中穿來繞去,走了幾分鐘,穿過一道院牆,眼前就是一片蔥綠,耳邊沒了外面的喧囂。
“諸科學院?這麼容易就進來了?”丁兆蘭驚訝地問。
國子監和諸科學院都是儲才之地,裡面盡是皇宋未來的棟樑,學生憑證進出容易,但外來人想進學院或國子監,卻是要過好幾道關。有時候,來客相貌不善,甚至會被搜檢查。
進學院後,老者的腳步就輕快了不,“有些事,行人眼中只是一個小關節,外行人眼中卻是難如上青天。難道捕快中沒有這等況?”
丁兆蘭沉默了一下,鄭重拱手,“多謝樑公指點。”
“狗屁指點。”老者哼了一聲,“老夫倚老賣老罷了。”
丁兆蘭被頂了一記,心中發悶,老老實實地跟著老者後面走。兩人一前一後,從大路走上小路,又從小路走上便道,大約半刻鐘之後,停在一建築外的樹蔭下。
丁兆蘭和老者的形被樹蔭遮蔽,外面只有走下道路,接近到兩三丈之能看得見。
丁兆蘭仔細觀察面前的建築,發現是一座教學樓。上下兩層,從左到右數過來,上下一加,總計六間教室。
“有用的消息就在這裡面嗎?”
丁兆蘭正想著,就聽見從底樓的一間教室裡面傳來一個顯得得意張狂的聲音。
“……因爲黃河開封段行洪,開封與河北的聯絡已經斷了三天,這三天來,不正是國子監的那一幫子書呆子蹦躂得最歡的時候?”
前面說話的容丁兆蘭沒聽到,但只是這一段,就讓他悚然而驚,更加專注地聆聽起來。
“可你們都想想,要是白馬渡三天封航,那之前一兩天,河東戰敗的消息又是哪裡來的?河東消息不走白馬渡,但是走孟津啊!”
丁兆蘭子一,眼前的迷霧彷彿被人撥開,更像是蓋住舞臺的幕布,被人掀開了一角。
不過那人里說得痛快,讓丁兆蘭有會於心,但教室裡面的其他人,似乎還有一些是一頭霧水,滿臉的迷,故而就惹來了他的嘲罵:
“你們這羣夯貨好好學地理,你們多出京走一走,都他孃的應得爽快,說得好聽,到最後沒一個肯的。一個勁地在房間裡背律條做什麼?”
“虧你們讀了那麼多年書,難道不知道以下,黃河就沒支流了。河牀全都在高出地上一兩丈的地方走。”
“不是有汴水嗎?”有人反駁道。
“汴水那是向黃河輸水嗎?那是分水啊!之後,黃河進開封,河牀高懸陸上,本沒有支流匯。你們該明白了吧,黃河在開封這一段若是有洪水,那上游的也肯定有洪水。開封的白馬渡不能過船,那麼前一兩天,的孟津也肯定不能行船。開封的洪水,總不能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不是有下雨嗎?”
“前兩天下雨了?”那人冷哼,“就下雨落到河面上的那丁點水,開封城裡低窪都只能淹三尺,更不用說黃河。所以說到底,河北方面的消息,本沒有斷絕,是都堂,故意將河北的軍給瞞了下來。”
“那……該不會河北敗得更慘?”
教室裡面學生抖的聲音,幫丁兆蘭問出了他心裡的話。
河東戰敗的軍傳出來後,河北就莫名地斷了消息,這讓京城中許多人都覺納悶,爲什麼趕在這麼巧的時候突然斷了消息。
各種猜測中,就數洪水斷路這一條最是沒有人相信了,因爲實在是太巧了。
要不然就是河北敗得太慘,使得都堂不得不加以瞞,免得搖人心;要不然就是河北敗得太慘,連個報信的人都被圍了;要不然就是河北敗得太慘,遼軍直接南下,攻到了黃河北岸的渡口。
總之,在人們的猜測之中,河北方面不會有好結果。
“敗得太慘?……你們有沒有考慮過遍地河北的寨堡,到底要怎樣才能敗得太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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