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了一下油燈下的旋鈕，快被燒的燈芯被放出來一小節，燈閃爍了一下，又亮了起來。

就著重又亮起的油燈燈，章惇仔細地看著剛剛送來的軍急報。

當然是好消息。

章惇剛剛訓斥過不的兒子，煩悶的心此刻在捷報中變得愉悅起來。

出征日本的海軍早在半個月前，就傳回攻克太宰府——也就是遼國所稱的萬勝州——的消息。三萬來自中國的大軍，此刻正橫掃名爲九州的大島。

半個月來，隨著幾艘高速通訊船傳回來的是一個接一個的勝利。

新式的多桅帆船，其細窄的船能減水阻，其尖削凹的船艏更擅長破浪，風向合適的時候，連艏桅在的大小六桅桿上二十二面帆一齊張起，船隻便宛如在海面上飛行。能在旬日之，將日本島上的軍戰報送抵本土。

在九州島上駐守遼軍弱的抵抗失敗之後，再沒有什麼軍事力量能夠拖延一下中國大軍前進的腳步。

今日大敗三萬，明日陣斬千五，再一日又斬首三千，破城拔城的捷報從來沒有停止過。

章惇很清楚這些捷報之中多有水分。把前五天戰報的記錄彙總起來，斬獲真虜首級已然是戰前偵獲島上駐守遼軍數量的三倍，擊敗的數量更是多達遼方總兵力的十倍。

按張璪在都堂會議上的說法，日本傳回的戰報就像是溼手巾，擰上一把還不夠，得擰上兩把三把，裡面的水分才能去掉七七八八。

章惇手中的兩份捷報，戰鬥時間間隔兩天，送抵京師倒是同時。分別是攻下了一座和兩座城池，清剿殘存遼軍兩千餘人，打個折扣，也不知有沒有三四百。

章惇知道，日本的城就相當於大宋邊境上設立的寨堡，完全軍事化，沒有工農商事的空間。據說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還是木製。在遼國併吞日本之後，這些遍佈倭國的城寨幾乎都被廢棄了，只留下了幾要津爲城。九州島上只有一港城，一州城。但自登陸，被攻下的城池都有十七八了。

當日本島還是在倭國朝廷統治之下的時候，日本島的核心是在本州島的平原上，但遼國併吞日本之後，爲了離本土更近一點，治所則放在了九州島上。又爲了除倭人的反抗，島上的所有城寨基本上都被廢棄、毀壞。真不知這十七八座城堡由幾座有收穫。

軍攻下了太宰府之後，日本島上已經沒有大的城池可供遼軍依託了。而軍又能夠依靠戰艦在日本島上任何一沿海平原登陸，只要控制了平原地帶，剩下的遼人即使逃進山裡，也只有死或變野人兩個選擇了。

此番在島上指揮作戰的主帥向良並非宿將，也非良將，不過是因爲姓向而得以充任。作爲執掌兵權的外戚，才幹比昔年的高遵裕要遜許多。才平庸四個字對他並不算是貶低的評價。用他爲帥，不過是因爲日本島上戰雙方實力相差過於懸殊，而向良也在海軍中統領陸師多年，不變臨陣換帥。

加之向良本一直是以保守著稱，都堂正看重他這一點——以他手下的兵力，只要不行險，可以輕鬆將遼軍推平。

章惇事前都沒想到他這愚魯之輩還有這一等謊報軍功的本事。如今軍律森嚴，遠勝以往，敢於謊報軍功、殺良冒功者越來越，即使有，也不會太過分。如向良這般誇張到過火，已是多時日沒有見到過了。

此事論理當要嚴懲，不過眼下大軍遠在海外，只要勝利實打實，對於謊報戰功之類的事，在倭國之役結束前，都堂並不打算追究。

至於戰後，章惇脣角微微一，無聲冷笑。可就到算總賬的時候了。有這些事在，韓岡也保不住太后的這位族叔。

當然韓岡到時候也不可能會保他。敗軍之將秋後算賬自然容易，但闢土服遠的將帥得勝歸朝後，最多也只能讓他領了大宅田去養老。以向良的行事做派，韓岡那邊肯定同樣是想著讓向良早些回去養老，不要再丟人現眼了。

章惇脣角的冷笑又化爲極短暫的一聲嘆。

即使主帥貪鄙庸碌如此，卻也依然影響不到軍獲取勝利。軍輕取敵寇自是好事，但英雄碌碌，豎子名，則分外讓人到憾。

能讓此輩庸人得意，九州島上中國大軍勝利的趨勢毫不虛，還真的都要多謝遼國之前對日本島的侵。

“當真要多謝耶律隆了。”

今天早些時候，在軍監的試驗場地淡的硝煙中，章惇就帶著愉悅的心，與韓岡等幾位一同參觀新式燧發火槍試的同僚說著同樣的話。

現在心低落了些許，而慨還在。

日本島上抵抗乏力，主要原因與其說是軍能征善戰，還不如說是分封日本的遼國貴胄的貪婪和無能，更有耶律隆屠日本上層，使得遼人難以將殘存倭人編戶齊民，只能將之當作騾馬驅使，致使無法大舉擴充兵力——最早也最有名的將奴隸組織起來作戰的那位，已經在鹿臺上作法自斃。自此之後，幾乎有將奴隸組織出來作戰的例子。日本島上也沒有一家貴胄會訓練奴隸，組軍隊。在軍登陸之前，島上只有只有爲數很的遼軍和爲數更的新附軍。

遼國的大軍清洗了倭國的上層，據說在倭國國都平安京被燒燬後，自倭王以下，倭國朝廷與城俱滅。

地方上的豪族，投降的被集合軍，去攻打那些不肯降順的孑。在倭國子民和土地給遼國的貴胄們瓜分乾淨之前，倭國的宦、大族就已然無存。到最後，日本三島上，就只剩下說契丹語的貴胄，以及說倭語的奴隸，缺乏中間的聯絡者，使得統治者和被統治者兩個階層本無法進行正常通。在遼人眼中，這些說著稀奇古怪語言的倭人，跟哞哞的牛、咩咩的羊，一樣都是無法進行流，因而也就被當了牛羊來使用。

日本島上多地震，多火山，還有天生的湯池。火山能把大地芯的礦藏都噴出來，金銀銅之類的貴重金屬礦，在日本島上，可以說遍地都是。不過這些礦山終究是有限的，只有數遼國貴胄的土地下面，埋藏著這些價值高昂的礦藏，大部分的貴人產業，只有人和地。

地皮沒人會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發現了金礦，但發賣名下倭奴，那就沒有任何法律上的問題。對中國的奴隸貿易在日本島上了最火熱的貿易。倭人往往整個村子整個村子的被捕捉。年紀大的賣不掉直接就被死，年輕力壯的送上奴隸船，賣中國的織廠，年紀小的則是被帶走豢養起來。即使不願賣去中國，也可以賣去擁有礦山的同胞那裡，那些貴人名下的人口，大多已經送進了礦山中，只能對外求購新的礦工。

遼人滅倭不及十載，日本島上的人口已經缺乏到了許多耕地因爲沒有足夠的人來耕作的地步，最後不得不改造了養牛馬羊的牧場。而這些牲畜，最後還是會賣去中國商人在日本島上的萬勝州、安東州等幾個大港口中開辦的工廠，被製造鹹幹，賣回到中國。

沒有足夠的可以被訓練、能驅用的人口，也沒有足夠多的守軍。且遼國水師本無法與中國海軍對抗。遼國艦隊已經被堵在遼東的幾個港口中不敢出頭，全憑藉港口上的炮臺來保護。如此海軍，如何支援日本？在外海被海軍封鎖的況下，短時間最多也只有量援軍能渡登島，日本島上本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

日本戰事已不須多慮。章惇也早已將視線放到了更遠的地方。

在兩份捷報上用硃筆各畫了一個押記，表示已閱，章惇拿起隨之同來的另一份請求爲一義卒旌表的奏報——上面說此人爲救三名同袍而付出了自己的命——著重寫了優加卹四個字。

放下筆，章惇再拿起下一份奏章。

按照預定的計劃，登陸的軍將在九州島上度過一個冬天，等到明年春暖花開，再繼續向東進攻。爭取在下一個冬天到來之前，將契丹人從日本島上徹底清除乾淨。

不過對九州島的進攻十分順利，軍到的損失微乎其微，遠遠低於戰前的預計。可見遼國並沒有提防軍會在河北河東之外，另闢戰場從日本下手。

但若是在九州島停留上三個月，遼國就能反應過來了。儘管有海軍封鎖高麗和日本之間的海路，但遼國從東京道出發，渡過北海，照樣能夠抵達日本本島。

幾千裡的北海，就憑出征日本的聯合艦隊的幾十艘船，自是封鎖不住。有一個冬天的時間，遼國零打碎敲的還是能夠將幾千上萬的士兵送上島。這樣一來，明年就要面對強大了許多的敵人，說不定就有失敗的可能，至損失會比現在要大許多。

因而乘勝追擊的提議，也就順理章地出現。

章惇的面前，就擺了這樣的一份請戰書，以主帥向良的名義，請求都堂同意繼續向東進攻。希在攻下九州島之後，能夠繼續向東以四國島爲跳板，攻向日本本島。先攻下南部的平原地帶，等到來年開春，繼續向北方的北海沿岸進攻。

章惇端起茶盞，在嫋嫋熱氣中凝神沉思。

向良在請戰書中的說法還是有些道理。日本多山，只有沿海纔有平陸。氣候被中部的山脈分割。日本南部的冬天並不算冷，甚至都很下雪。而平原也大多在南方。以日本南部的氣候狀況，即使是在冬天出兵，也不會影響到軍的戰鬥力，反而能夠速戰速決，減低對國家財計的消耗。

這一場戰爭，比預期的要順利許多。事前安排的預算，一開始唯恐不夠，戰爭初期，僅僅半年的經費，就一直開列到一千萬貫之多——當年攻打趾，前後兩年的時間，直接花在戰事上的費用，也才三百萬貫多一點。儘管如今軍中，維持一個士兵的開支，比過去要花掉多一倍的錢，但僅僅是半年的開支就達到一千萬貫，這也是一個極爲恐怖的數字了。

幸而現在看來，東征一役，大概花不掉那麼多錢了，可能能省下兩三百萬貫的樣子。

本減了，收益自然就多了。

拿下了日本，幾千萬貫戰爭國債還賬有了著落，作爲抵押的鹽稅也用不著用了——第一次的大借款，只準備發售到第五期，總數五千萬貫。看起來多，但只要把日本分了差不多就能把賬還清了。章惇手下的一位負責財計的幕僚甚至說，只要日本的礦山和鐵路的開發權，就足以還債了。

再直接用日本島上的土地犒賞參戰兵，一進一出，完全都不用用國庫。朝廷財計安排起來也輕鬆了許多。

之前一段時間，一分錢都要掰兩半花。戶房預算房被都堂著做一個看得過去的預算表，一個個咬著筆桿子將稿紙撕了又寫，寫了又撕，連日窩在房裡，臉白得像鬼。等到朝廷開始發行戰爭國債，他們終於是回過氣來，總算像人了。

之前發行國債時的一點反對聲，終於可以閉了。既然朝廷過去能利用商人來爲邊境駐軍運送糧草，既然朝廷能夠允許以絹粟捐，既然朝廷能夠撲賣酒坊、渡口，既然朝廷能夠將集鎮包稅給民家，那麼向民間借錢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至於日後的憂，對朝廷以後濫發國債的擔心，章惇能夠理解，但現在都過不去，考慮日後做什麼？更何況，按照自然學會的說法，中國不過佔據了大地的百分之一，域外還有無窮無盡的土地。到時候用域外的土地還賬就好了。在已知的世界上，還沒有一個國家能夠與中國匹敵，而如己即將滅亡的遼國，已經是其中最強的一個了。何須擔心？

日本。

章惇輕抿了一口熱茶。茶水中的滋味彷彿也充滿了讓人欣的分。

戰爭就該這樣能夠帶來厚的紅利。

這可是能抵得上兩三個福建路的地了。福建八分是山，一分是水，只有一分是田地。日本山也多，卻也多不到八。日本島雖說貧瘠，良田也不多，三天兩頭地震，還有火山，可怎麼說也在福建之上。按照韓岡轉述自然學會的估算，那裡至能養活一兩千萬人。本還有各種礦藏，金銀銅和硫磺，都是價值鉅萬。

接下來就應該算一下，日本的土地和礦山值多錢了，然後作爲還賬的依據。

不知道過年前能不能弄得好。反正只是初步估算，細的測算，還得等到拿下日本，派出專業的隊伍去對整個日本進行測繪。

當然，現在就可以派人去測繪九州島了。

不管怎麼說，借款給朝廷，都是純賺的。手中有著萬貫債券，即使拿不到礦山、港口，也能拿到上萬畝田地，而且是阡陌相連的整地。

京畿附近，即使是章惇，都置辦不到一片幅員上萬畝的田地，不僅僅覺得花太多錢買地花得冤枉，也因爲京畿的土地，都是零零碎碎的，想要拼湊整塊，章惇出面都辦不到。但是在日本，這樣大的一片土地，輕而易舉就能夠拿下來，而且不用花費太多，京畿一畝上田要賣上幾貫十幾貫，廣南就只有一兩貫了，而南洋，因爲疾疫過多，十畝生地才一兩貫。日本那裡價格應該在廣南和南洋之間，絕不會比廣南更貴。

而且土地上面一般還能附贈一兩個村莊。當然不會有居民，他們早就被賣到了江南——章惇也並不想看到日本島上日後還留有過多的倭人存在。從開發南洋的經驗上看，不清除掉土地的原主人，種植園就會頻繁地到威脅，當地也很難穩定下來——但他們留下的房屋，只要稍微修繕一下，南洋來的奴工就能夠住進安定的茅草屋中。

隻日本就能抵得上幾千萬貫，還能多落下許多。高麗的價碼不會比日本多。而遼國，五京道哪一道都要比日本加高麗都更有價值，以整個遼國作抵押，能發行多國債？

國債……章惇忽的心中一，西邊的子結束了沒有？

“相公。”

一名管事恰此時輕步走進章惇的書房。

章惇頭微擡，“說。”

“西邊商會裡面的確是有點了。馮四的置難服人心，劉公權，岑永之，何金，李正臣今日午後就聚在劉公權家中後園商。還有一人，份尚未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