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旭爲何時對山區用兵而煩惱的時候,“大燕國”漫天王也在爲同樣的問題而撓頭。自大業十二年起,他的一雙眼皮每天都跳個不停,俗話說“左眼皮跳財,右眼皮跳災”,可這兩個眼皮一起跳的日子,就讓人實在沒法捱了。
“的,與其如此,不如儘早作個了斷!”王須拔用手在案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齒地罵道。那個黃梨木案子是他從一家老財的書房中搬來的,結實異常,再銳利橫刀砍上去也能嘣出個豁兒。在他的一拍之下,居然嘎嘎吱吱響了幾聲,瞬間散了架子。將擺在桌案上充門面的磁、漆、金盤、玉盞摔了滿地。
“大王,大王您怎麼了!”幾個親兵慘白著臉衝由寺廟改造的金鑾殿,趴在地上,驚惶地詢問。大燕王最近的火氣比較旺,這是整個“大燕國”都衆所周知的事實。昨天被他一腳踢死的王妃的還擺在宮門外的老槐樹下,大夥看著可憐,但沒有大燕王的口諭,誰也不敢讓土爲安。
“滾,滾,全都給我滾,老子看到你們這些鳥人就煩,都滾到山外去,拿著鋤頭去刨食,再別回來,統統都別回來!”王須拔擡起,一腳一個,將忙碌著收拾地上‘破爛兒’的親兵們全部踢倒。也許是念到了往日分,他沒有用全力。親兵們著屁,連滾帶爬逃出廟門,蹲在樹蔭下相對搖頭。
日子沒法過了,雖然隨著天氣的轉暖,山風已經不再如刀割般刺骨,但大夥的心卻越來越涼。也不怪大燕王脾氣暴躁,即便是大隋皇帝陛下,如果他發現自己的子民數月之逃走了一半,心中也絕不會波瀾不驚。
而自開春以來,“大燕國”的人口減了何止一半!被協裹來的百姓們開始還是三三兩兩地藉著走親戚爲名向山外搬遷,後來乾脆羣結隊的向外逃。漫天王派了麾下兄弟去阻攔,結果一些發誓同生共死的兄弟們也紛紛開起了小差。僅僅過了三個月,夾在五回嶺、飛狐關和嶠牛山之間的國土就空曠起來,尋常時被視作寶貝打破腦袋爭搶的野菜長到了半尺多高,葉子老得都掐不出漿了,卻沒有人再去採挖。
這一切都是拜朝廷新派來的那名狗所賜。此人不僅用兵厲害,治理地方也端地有一套。剛剛赴任沒幾天,就立刻下了一道命令。將上谷、恆山、博陵、趙、涿、信都六郡所有遠離縣城十里之外,已經荒廢了的無主土地全部劃分爲民屯。各郡無田產的百姓均可到府認地墾荒,每丁男子最多可認領平地十五畝。府借給農和種子,賦稅按照城市附近良田的一半繳納。連種五年以上並按期繳納賦稅者,則該份田產歸開墾者自己擁有,府發給地契,絕無抵賴。
那可都是些刨一鎬頭就能流出油來的平地啊!雖然荒廢了有幾年了,早春時也被暴雪過。但放把火燒一燒,再用犁拉出幾道來,種一些蕎麥、黍子等低產易長的晚糧上去,冬天時一家大小絕對不用再著肚子喝西北風。
過去流民們不去墾荒,一則是因爲手中沒有種子,二來是因爲很多土地的主人還活著。雖然他們躲在城不敢派人前來耕種,一旦你有了收穫,這些人肯定紅著眼睛給你糾纏不清。再者,大夥就是怕土匪來搶,讓整整一年忙碌頃刻間化爲烏有。可狗在命令裡說了,秋收時他會派軍隊到各屯田點駐紮。有誰想槍糧,先問問他麾下弟兄們手中的刀答不答應。
有了這一條保障,很多“大燕國”臣民都了心思。王須拔的“領土”都在山裡,收不到平地的一半。況且大燕王的賦稅本沒有定數,想收多,幾時收,全要看他老人家心好壞。過去大夥是在城裡找不到活路,纔不得不逃到山區來。眼下既然外面有了出路,誰還願意再過這種既艱苦又擔驚怕的日子。
“大隋向來言而無信,狗是騙你們的。把荒地給了你們,他向城裡的大戶們怎麼代?”開始的時候,王須拔用類似的話安他的子民,也曾收到一定效果。但很快,逃出去的人就送進信來,說使大人的確說話算話。他分給大夥的那樣土地的原主這幾年有的死了,有的逃到別去了,絕對不可能再回來糾纏。還有一種說法是,使大人和城裡的大戶們了刀子,幾個跳得最歡的富豪都被他以勾結流寇,破壞民屯的理由給殺了,腦袋就掛在城牆上。
當然,這些都是謠傳,誰也沒功夫深究李大人到底和富豪們達了什麼樣的協議。反正先逃出去的百姓都如願在一些軍模樣的傢伙手裡領到了種子、農和土地。那些新來的兵爺跟衆人印象中的兵爺大不相同,非但一個個和悅,並且主提醒百姓們在各自領到的土地邊緣種上高梁,以免將來分不清彼此之間的界限。
有了先行者的榜樣,還在山裡猶豫的百姓就全坐不住了。爲了防止臣民繼續逃走,王須拔不得不派人堵住了出山的大小路口。但他本攔不住那些走慣了山路的腳掌。那些人都來自本鄉本土,對五回嶺、嶠牛山一帶的地形比王須拔更清楚。隨便鑽幾個,翻幾塊石頭就可以在嘍囉兵們眼皮底下消失,還沒等嘍囉們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山民們已經出現在哨卡外半里之遙。
王須拔不甘坐以待斃,幾度率兵殺下山來。但此時的軍卻不再是先前那夥任他的窩囊廢。雙方在平原上打了幾仗,還沒等那些姓李的將軍親自領兵前來,“大燕國”的將士們已經支撐不住了。對方多是騎兵,打仗時從不按照常理。他們總是欺負“大燕國”的弟兄們手中弓箭和鎧甲質量不如,遠遠地便是一陣。“大燕國”的將士好不容易冒死衝到近前了,他們又策馬遠遁。一邊跑,還不忘了回頭再來一迴馬箭。
幾過後,“大燕國”的將士們便失去了獲勝的信心。捱打無法還手,這種境遇誰都無法忍。偏偏對手得了便宜還賣乖,每戰之後都把俘虜放回,說他們不是軍對手,與其跟著王須拔胡鬧,不如回家去過安生日子。李將軍保證不計前嫌,和普通百姓一樣發給他們土地和種子。
王須拔見平地上自己打不過騎兵,不得不採用敵深戰,在山裡設了無數圈套等對方鑽。可軍偏偏不上當,每次戰只是將“燕軍”趕離平原了事,絕不傾力追殺。
幾番折騰下來,賊兵們有力氣沒地方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大燕國”一天天衰敗下去。除了哀嘆外,無計可施。
山中賊好對付,家中賊卻難防。“荒唐,難道朝廷派他來,就是讓他種地的麼?”一些地方員對使大人不一鼓作氣,山將土匪犁庭掃,卻埋頭手地方民政的行爲很是不滿,私下裡怨聲載道。可抱怨歸抱怨,他們很快發現城裡的治安在漸漸好轉。隨著匪患遠去,流民、閒漢們紛紛有了營生,已經清淡了很久的市集慢慢熱鬧了起來。一些產自塞外的羔羊、牛馬等牲畜再次出現在大夥視線,而一些很久不來的行商,也大著膽子穿山越嶺,將本地的特產販到涿郡、漁甚至更遠的蠻荒之地。
而一些利益許損的富豪們也開始唸叨安使大人的好。在李旭的政令中,他們失去了一些什麼也收不上來的荒地,但同時每年也不必再爲那些土地向府繳納賦稅。並且安使大人親口承諾,待地面上完全太平後,那些距離城市更遠的廢棄村莊也會併民屯行列。所有無主荒田,大戶們可以派家中奴僕去墾,各項待遇和流民墾荒等同。
自從大業九年,朝廷爲了避免土匪掠民爲兵,下令將遠離城市,無力築堡壘自守的村莊全部放棄掉後,那些曾經的沃土已經了兔子和野狼的安樂窩。沒人敢到遠離城市五十里外的地方種田,即便土地裡能長金子,大夥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冒險。大使李旭宣佈他將從土匪和野手裡重新奪回那些土地,無疑讓很多人興得兩眼放。雖然此舉與朝廷的政令有些牴,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地方員和豪門集保持了沉默。
“那小子仗著陛下的信任,已經荒唐慣了,這點小事不算大錯。況且田地奪回來,大夥都有好分!”幾個郡守私下通氣時,如是說道。彈劾了幾次李旭沒效果後,他們也有些泄殆了。據消息靈通的人說,朝廷不是不想撤換李旭,但第一陛下本人的態度十分難猜,貿然給李旭小鞋穿,難免有人會再度被髮配到嶺南捉大象。二則除了李旭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外,其他人還真不願意到這四戰之地,同時面對漫天王、歷山飛、竇建德和張金稱。況且虎賁大將軍羅藝早晚必反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他要是造了反,第一個擋在他南下路上的便是原來汾軍。大隋朝不乏能征慣戰的勇將,可有膽子與羅藝麾下虎賁鐵騎對陣者,實在找不出幾個。
出於上述種種或實或虛的原因,員們暫時接了李旭的荒唐。可夏後,新任六郡大使,汾軍大總管李旭的另一道更荒唐的命令卻讓大夥徹底坐不住了。他居然以軍隊、府和民屯缺乏幹才爲名,張榜招賢。公然宣佈無論出門第,只要自認爲有些本事的,無論是在武藝和謀略方面,均可自薦。所有人等只要通過考試,便授予職,唯才錄用。
“這簡直是無法無天!”幾個郡守氣得直跳腳。地方員和朝廷員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系,雖然郡守和郡丞、縣令這個級別的吏都有朝廷任命。但主簿、功曹、西曹、金、戶、兵、法、士諸吏,向來歸郡守們自行闢置。李旭出榜募賢,並許之爲。就等於直接侵了郡守和縣令們的權力範圍,不由得大夥不有所作。
六位郡守以及各自麾下員三十餘人,聯名寫信到大使府抗議,宣佈如果大使不放棄對日常政務的侵擾,他們將不得不集掛冠,以示抗議。衆員不求能讓李旭收回命,但是認爲見識了自己一方的真正實力後,這位年無知的大使必將有所收斂。誰料信剛送到大使府上的第四天,李旭便派兵將幾位郡守陸續請到了博陵。他拿出朝廷賜予的印信,當衆宣佈,既然爲大使,奉旨黜陟選補郡縣文武,就不能做睜眼瞎,對地方員的玩忽職守行爲視而不見。
“各地員畏匪如虎,每每賊未至,而守土料民者先逃。深負皇恩,罪不容恕。然念各地流寇勢大,郡縣兵卒不齊,本暫時不予追究!”衆人印象裡只會馬上掄刀的李將軍咬起文嚼起字來居然瑯瑯上口。只是字句裡所含的威脅意味,就像一從天而降的大棒子,瞬間就將六位地方父母打得眼前金星直冒。
到了這個時候,大夥纔想起眼前這位出寒微的,手中居然還有自行任免地方員的權力。雖然他們每個人背後都有自己的家族撐腰,朝堂中也不乏後臺。但得對方了,以“畏匪如虎,棄城不戰!”的罪名將自己一捋到地,恐怕朝廷也只會對此睜一眼閉一眼。
“據我所知,諸位麾下,即便最的一個郡,也有吏百餘人。諸位彈劾本不肯山剿匪,敢問這些年來,你們麾下哪位郡丞曾經主和土匪打過一仗啊?諸位肩頭有料民之責,敢問這些年來,怎麼百姓越來越,流賊越來越多?”李旭得理不饒人,冷笑著發問,直得幾位郡守個個面如土。
“既然各級丞、尉、兵曹不敢領軍保境安民,要這些地方武職何用?既然各級主薄不能替蒼生謀福,留這些主薄何用?”他揮揮手,命人拿上來一大疊狀紙,“諸公只顧著去朝廷彈劾本,但本手裡也有一堆彈劾諸公尸位素餐的條子,你等說本是否該秉公理呢?”
“那,那都是些刁民,刁民誣告。大人,大人千萬,千萬不能當真!”趙郡太守祖得仁嚇得渾直哆嗦,結結地迴應道。
有道是,現不如現管。衆人在地方上任職多年,有時難免自以爲樹大深,做一點出格的事。況且收賄賂、任人唯親是大隋朝的吏治實,仔細牽扯起來,恐怕誰屁底下都藏著一堆屎。李旭忍了大半年時間來收集大夥的罪證,想必掌握在手的已經不。衆人再跟他下去,下場絕對是敗名裂。不如先服一個,等這火氣消了,大夥再找別的機會收拾他。
抱著類似的想法,其他幾個郡守也站起來向李旭作揖賠罪,“大人一心爲社稷和百姓著想,我等也是知道的。有時候是底下人胡鬧,我們不得不讓大人對他們想法有所耳聞,所以才簽名聯署爲諫。行事雖有魯莽之,用意卻無衝撞之心。大人詳察,恕了我等一時之過!”
話到了這個份上,按常理對方應該見好就收了。畢竟以一人之力抗六郡之,即便是濟景公樊子蓋這樣的勳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一方的損失。誰料李旭不怒則已,,一怒便不可收拾,冷笑了一聲,信手提起一分公文,指著上邊的文字追問道:“好一個刁民誣告。祖太守,你有幾個遠方侄兒祖君彥吧。李某記得他曾經於東郡爲,後來卻因爲與上司不合,掛冠而去了。大人可知眼下他去了哪裡?”
“君彥,君彥他!”祖得仁的腦門上白汗都冒出來了,順著眉梢鬢角滾滾而下。再看其他幾位郡守,臉全部由白轉青,雙手握了拳頭,卻沒半點勇氣上前和李旭拼命。
“君彥兄才名遠播,陛下早有耳聞。祖家有如此英才,何必讓其埋沒呢?我這裡正缺個長史,祖大人若是有機會,不妨給君彥兄修一封書,讓他到我這裡來任職!”李旭微笑著,將刀一般的目從幾位地方大員的脖頸上掃過,每看向一人,都看得對方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祖君彥現在是李帳下的明法參軍,在座每個郡守都心知肚明。實際上,自從民間傳言“桃李子”這個謠將應驗到李上以來,很多世家大族都派了自己的旁系或庶出子侄前去追隨。這也是李在楊玄兵敗後,到逃竄卻既沒被府抓到,也沒被死在逃亡路上的關鍵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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