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氣仍舊相當糟糕。

昨日在下完那場風雪後，好不容易稍稍散開的烏雲又重新聚攏了起來，層層疊疊，連一都沒有穿進來。

雖說是天亮了，但因有厚烏雲遮擋的緣故，放眼去，亮度也只是比黑夜要稍微好些而已。

今日，是緒方離開紅月要塞的第13天。

今日，是紅月要塞攻防戰的第11天。

幕府軍的全軍本陣中，稻森環抱著雙臂，面無表地遙著遠的已經佈滿傷痕的城塞。

“勝利終於要見分曉了啊。”這時，稻森的後面傳來了一道讓稻森一驚的聲音。

“老中大人……”稻森扭頭看向後正揹著雙手朝他這邊緩緩走來的鬆平定信。

“原以爲那幫蠻夷頂多只能撐個3、4天。”鬆平定信走到稻森的側，一邊像剛纔的稻森那樣眺著遠的城塞，一邊接著緩緩地說，“結果卻一直撐到了第11天……雖然只是一幫蠻夷，但他們的這種毅力，不得不敬佩啊。”

“……嗯。”稻森臉上神一陣變化過後，艱難地點了下腦袋，“雖然不願承認……但這些蠻夷這些天的表現，比我們中的某些墮落的傢伙更像武士。”

稻森將視線重新轉到紅月要塞上。

“據昨日的戰報，失去了外城牆，同時也幾無可戰之士的這幫蠻夷，現在已是強弩之末了。”

“今日——就是此戰的最後一日了。”

“我現在已經做好部署了——由第二軍繼續攻城，騎兵隊與鐵炮手們則做好在城門開啓後，衝進去鎮還在負隅頑抗的頑固分子。”

鬆平定信點了點頭：“在這座城塞上，上我們江戶幕府的‘三葉葵’吧。”

稻森：“是！”

……

……

紅月要塞，城牆上——

天才剛微微亮時，紅月要塞僅剩的戰士，就基本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各就各位了。

連日的戰，讓現在還能站在城牆上戰鬥的戰士們，已基本都變爲了年紀輕到過分的年輕人。

再怎麼笨的人，也能從昨日的艱難戰鬥中出來——他們今日將會相當地艱苦。

他們今日說不定守不住這城塞了。

現在天空上得極低的烏雲，就像紅月要塞的絕大部分人的心靈寫照。

面對這讓人心沉重的現況，大家展出不同的反應。

有的年輕人面惶恐。

有的年輕人面堅毅。

也有的年輕人一臉鎮靜。

但不論是臉上出什麼樣的緒的年輕人，現在都牢牢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沒有一人退。

恰努普與雷坦諾埃、林子平等人現在正站在城牆的最中間。

“……等待和軍攻過來的時間，果然很磨人啊。”雷坦諾埃冷不丁地朝旁的恰努普這般說道。

“嗯，是啊。”恰努普他說。

“現在已經沒有太多的人可以來護衛在我們的周圍了，所以待會和軍攻上來後……”雷坦諾埃這時突然出一笑意，“你可別一不小心死掉啊。”

“嗯。”恰努普這時也像雷坦諾埃那樣出笑意，“雷坦諾埃，你也是。”

……

……

阿町坐在了昨日的位置上，用一塊手帕輕輕拭著的肯塔基長步槍。

的“擊小組”的組員現在還未到來，所以目前只有阿町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這個地方。

阿町掌中的這些此前從襲擊奇拿村的哥薩克人手中撿來的肯塔基長步槍，自昨日起便立下了大功。

自於昨日恢復到能夠正常走路、能夠上城牆戰鬥的狀態後，阿町就沒打算再回到庫諾婭的診所裡躺著。

今日——阿町要帶著的這些步槍，繼續於今日戰。

將自個的這5步槍逐一拭完畢後，阿町仰起頭，朝城外眺著。

其目，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就於此時，一道蒼老的男聲自阿町的側，傳的耳中。

“我記得……你是阿町吧？我們還真是有著奇妙的緣分吧。”

阿町循著聲音，朝這道聲音的主人——湯神，投去訝異的目。

此時此刻，左手提著他那通雪白的倭刀的湯神，正緩步朝阿町這兒走來。

湯神原本只是想順著階梯，走上他的崗位，但剛走上階梯，他就看到了就正坐在階梯口附近的阿町。

對於阿町，湯神自然並不陌生。

在思量片刻過後，出於禮節，湯神最終還是決定上前來跟這個認識的人打個招呼。

雖然有好好休息了一夜，但湯神的臉上仍舊掛著連掩飾都掩飾不了的倦容。

右臂雖然不再輕，但每一下右臂膀的，仍有疼痛鑽湯神的腦海，刺激湯神的神經。

“湯神先生。”稍稍收起眼中的訝異後，阿町衝湯神出淡淡的微笑，“我們的確很有緣呢……”

“自你開始登上城牆，與恰努普先生他們一同戰時，我就一直有聽說你的英勇事蹟。”

“真沒想到啊……曾經跟我們一起談笑風生的寵商人，竟是個手這麼了得的劍客……”

阿町這段時日雖然一直躺在庫諾婭的診所裡養傷，但並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直有從庫諾婭那兒打聽現在的戰況如何。

因此對於湯神、林子平這些人的戰，阿町自然是早已知曉了。

“手了得的劍客……你真是擡舉我了。”湯神苦笑著搖了搖頭，“現在的我，只不過是個的還殘餘著如何揮劍、揮槍的記憶的老人而已。”

說罷，湯神晃了晃左手所提著的倭刀。

“再過幾年，我說不定就連刀也揮不了。”

這時，阿町的目隨著湯神的倭刀而上下晃著。

“那個……可以容我問一個問題嗎？”在問出這句話時，阿町臉上的遲疑之閃爍了數遍，但最終——還是“好奇”戰勝了“遲疑”。

“嗯？你問吧。”

“你用的刀，樣式和普通的打刀很不一樣呢……這是你改裝過的打刀嗎？劍柄上掛著的那條東西是什麼啊？”

爲“手工小達人”，曾經也改裝過自己的脅差的阿町，對湯神手中的這柄疑似也經過改裝的刀，充滿了好奇。

“這個嗎？”湯神再次晃了晃左手所提的倭刀，刀柄上所掛著的劍穗也隨之晃了起來，“這劍穗，可以理解一種裝飾品吧。”

“這把刀也不是我改裝的，它本就不是打刀，它是倭刀。”

“倭刀……？”阿町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一樣，瞳孔微微一。

“這是唐土的一種刀。糅合了日本的打刀與唐土的唐劍的特。”湯神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看著自個左手所提著的刀，“雖說刀和打刀很像，但倭刀和打刀的差別非常大。重量、重心都有很大的不同……嗯？阿町小姐，你怎麼了？”

湯神這時才發現——阿町的表有些異樣。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以前聽說過的傳聞而已。”阿町擡眸，用古怪的目上下打量了湯神數遍，“幾個月前，我和外子曾聽說過在距今數十年前，曾有一個使用著倭刀的劍豪，在奧羽地區闖下了赫赫威名，但最後卻突然杳無音訊……”

“而那個人……名神渡造，也神渡不淨齋。”

湯神的表，隨著阿町話音的落下而進行著快速的變化。

最終——這快速變化的複雜表，轉變爲了一抹帶著幾分無奈之的苦笑。

“真沒想到啊……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能從除了恰努普之外的人口中聽到‘神渡不淨齋’的名號……我還以爲世人可能早就忘掉我了呢……”

“這麼說……你真的是……？”阿町的表，已難掩震驚之。

迎著阿町投來的驚訝目，湯神所做出的迴應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隨後，阿町還未來得及爲湯神的這點頭做進一步的反應，湯神便朝阿町反問道：

“阿町小姐，可以簡略地跟我講講你此前所聽說過的關於我的傳聞都是怎麼樣的嗎？我有些好奇呢。”

說到這，湯神停頓了下。

然後一邊出複雜的神，一邊扭頭看向城外。

“現在不聽一下，以後說不定就沒有機會了……”

“我所聽到的關於你的傳聞，其實不多……”

阿町用盡量簡略的語言，將自己所聽說過的關於神渡不淨齋的事種種傳聞，言簡意賅地道出。

一路講到“最後一次出現神渡的傳聞，是神渡將某家雅庫扎給揚了”後，湯神發出像是被逗笑了一般的笑聲。

“傳聞這種東西……真是三人虎啊……”

止住了笑後，湯神面苦地搖了搖頭。

“阿町小姐，告訴你一個真相吧——你所聽說過的這些傳聞，有很多都是錯的。”

“這些傳聞，把我描繪得跟個什麼灑的俠客一般。”

“但其實並不是這樣。”

湯神長出了一口氣，然後仰起頭，一邊看著頭頂的烏雲，一邊面回憶。

“我並沒有那些傳聞中所描繪得這麼好。”

“我是米澤藩的一名下級武士出。自時起，就過著貧寒的生活。”

“家中僅有的算得上值錢的東西，就只有我現在手中的這把家族代代相傳的寶刀，以及同樣也是代代相傳的‘倭刀’與唐土的‘槍’。”

“自有記憶起，我就盡了貧寒的折磨。”

“所以在將家族引以爲傲的‘倭刀’與‘槍’練至小有就後，我就開始了武者修行。”

“我的目的很簡單——效仿二百年前的宮本武藏，用掌中刀打響名聲，然後被錄用爲，擺貧寒的生活。”

“也就是說——我的每一次的揮刀，都是奔著榮華富貴而去的。”

“所以我那個時候，只幹那些有助於提升我的名利的事——比如斬殺某些赫赫有名、但與我無冤無仇的劍客。”

“凡是對提升我名利無益的事，以及會給我帶來巨大麻煩的事，我是也不會的——比如幫可憐的村民解決掉貪污吏。”

湯神一邊發出自嘲的笑，一邊聳聳肩。

“只可惜……時代變了呀，已經不是二百年前的戰國世了。”

“在二百年前的戰國世，宮本武藏還能憑著打響名氣來謀得高厚祿。”

“而現在，不論怎麼努力、不論怎麼打響名聲，在這個已無戰事的時代裡，都極會有大名願意僱這種除了劍揮得好之外別無所長的外地人爲。”

“當然——或許也只是單純地因爲我的運氣比較差吧。總之我努力了數年，也仍是個沒有大名願僱傭的下級武士。”

“不僅寸功未建，還樹了數不清的仇家，三天兩頭就會有人找上門來尋仇。”

“不過——那條‘我最後一次出現在大衆視野之中，是解決掉了一幫雅庫扎’的傳聞，倒是對的。”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路過一個小城町，見了一個父母被雅庫扎給害死的小孩。”

“接著就也不知怎麼想的，提著刀就把那幫雅庫扎給解決了。”

“那個時候，見謀得職無的我，本就已經心灰意冷。對源源不斷找上門來尋仇的仇家也漸漸到心力憔悴。”

“所以在解決了那幫雅庫扎後，我就索跑到了蝦夷地這裡來居了。”

“接著就在各種機緣巧合下認識了那時也還是個年輕人的恰努普，然後與恰努普爲了摯友——當然，這些也都是後話了。”

“也就是說你和恰努普先生當了幾十年的朋友了嗎？”阿町反問。

“嗯，算是吧。”

“那你和恰努鋪先生的真好啊。”阿町出微笑，“此前爲了通知恰努普先生‘和人來犯’的消息，孤一人跑到這兒來找恰努普先生。”

“現在又提著刀，與恰努普先生並肩作戰。”

“哈哈哈。”聽到阿町的這句話，湯神笑了笑，“阿町小姐，這你就說錯了。”

“跑來通知恰努普‘和人來犯’，然後一直留在這，苦勸他快逃命——這的確是爲了友。”

“但我選擇拔出刀來，助恰努普一臂之力，就並不只是爲了友了。”

“我是覺得……”

湯神話說到這時，突然卡住了，微張著，像是在思考、猶豫著什麼事一般。

見湯神遲遲不說話，阿町剛想著要不要出聲喊一下湯神時，便聽到了湯神的後半句話：

“……讓恰努普他活著，遠比讓我這種人活著要更有價值，所以才提著刀、站在這裡。”

阿町很明顯地聽出了湯神這番話的語氣變化。

前面語氣還是有些低沉。

但後面的話，則像是憋著笑意說出來的——就像是突然放下了什麼千斤重擔似的。

在說出後半句話時，湯神的眼中也亮出了奪目的彩。

“謝謝你。阿町小姐。”湯神角上拉，一抹和的微笑在他臉上緩緩綻放，“能在不知今夜是否還能吃到晚飯的當下，和你聊到這些，我到非常地開心。”

“現在時間也不多了。我也該回我的崗位上去了。”

說罷，湯神提著刀，轉離去。

在將背脊衝著阿町後，湯神頭也不轉地擡起右手朝阿町揚了揚：“祝你武運昌隆，阿町小姐。”

……

……

城外，幕府軍，全軍本陣。

“稻森大人。”稻森的親信恭聲彙報著，“各部隊，都已就緒。”

親信這簡短的一句話，讓稻森像是如釋重負般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終於……到這個時候了啊。”

“是啊……”這名剛纔給稻森做著彙報的親信，此時也點了點頭，附和著，“終於到了攻陷紅月要塞的時刻了。我們真是等太久了……”

“昨天神明還在跟我作對呢。”稻森苦笑著擡起頭，看向頭頂的天空，“在昨日最要的時刻颳起了風雪，害我們的炮陣的攻擊被延遲了。”

“而現在，神明終於站到我這一旁了。”

“這烏雲，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散了吧。我現在什麼都不怕，就只怕天公又不作，又颳起什麼特大風雪，害我們的攻擊不得不推後。”

此時此刻，天空中原本厚的烏雲層，現在已呈現散開的趨勢，厚度和今晨相比，已薄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