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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第八章 怒罵公爹

“傅老大人所言極是。”韓其初笑了笑,隨即客氣有禮地朝陳有良作了一揖,“下方纔多有冒犯,還左相大人見諒。”

陳有良哼了一聲,這才拂袖作罷。

二人前爭執,自知失儀,於是退去一旁,靜候聖裁。

步惜歡的眸似開半合,倦倦地看著一乾臣子,半晌才道:“李靳。”

汴都巡捕司統領李靳忙跪了下來,“微臣在!”

“頒宵令,嚴查刺客。”

“微臣遵旨!”

“陸笙。”

“微臣在!”汴州刺史也趕忙跪了下來。

“審問刺客的事兒,朕就給你刺史府了,可別把人審死了,死一個,朕唯你是問。”

“微臣領旨!”

步惜歡納了陳有良之言,淡淡地瞥了韓其初一眼,道:“好了,朕乏了,都跪安吧,餘事明日早朝再奏。”

“臣等告退!”眾臣一齊給帝後行了禮,隨後卻退而去。

殿門一關,暮青便道:“傳膳!”

範通隻聽話音就知道皇後心不好,識趣兒地親自辦差去了,臨走時把滿殿的宮人都帶了出去。

殿隻剩夫妻二人,氣氛陷了沉寂。

步惜歡瞅著暮青,瞅著瞅著,笑意便噙在了邊,小心翼翼地問:“來此之前可用過膳了?”

暮青皺著眉,直覺得把心都皺疼了,轉頭問道:“你沒才讓小安子立刻來傳信兒,就是因為這個?”

小安子傳信說步惜歡遇刺時,還以為他剛回宮,可方纔醫說,來之前,他們置傷勢已經耗了半個多時辰,即是說,步惜歡早就回宮了。算算時辰,他回宮時,差不多正在用膳。

用膳向來準時,自從南下途中病了一場,步惜歡就以為弱不風似的,明明知道的寒毒已清,卻因為巫瑾說仍需固本三年,他便在帝庭裡栽滿了調的藥草,還命膳房一日三餐都掐著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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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質比從前改善頗多,但步惜歡的心意不忍辜負,更不忍讓他一邊勞國事,一邊牽掛著,於是從住進承乾殿的那天起,在飲食起居上就甚是自律,從不用他心。

今日他晚歸,知道其中必有緣由,聽小安子說他師父不急,就猜測範通是知的。範通既然不急,想必步惜歡無險,所以命宮人傳了膳。知道以步惜歡的子,今兒回宮晚了,回來後一定會問可有用膳,他剛親政,日後微服出宮因故晚歸的事隻怕還有,若不想讓他每回都牽掛,今日這頓晚膳就得用。

可沒想到,在後宮用著晚膳,他在前殿理劍傷,還讓小安子等用完膳再來報信!

“你遇刺究竟是怎麼回事?”暮青不等步惜歡接話便把一腔了下來,隨即話鋒一轉。太瞭解他了,要是讓他接話,說的必是話,聽一堆也聽不著正事,還不如問別的。

步惜歡遇刺的事絕不簡單,他已神功大,江湖上能傷到他的沒有幾人,就算刺客人多,武藝高強,可衛們的手也是頂尖的,豈能如此護駕不力?還有範通,範通知道步惜歡晚歸,卻不著急,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步惜歡是在宮門落鎖前回來的,算算從茶樓回宮所需的時間,再加上他在宮外遇刺拚鬥的時間,基本上可以認定的是,他今日就是因為遇刺才晚歸的,而不是因為有別的事要辦。那麼,如果說遇刺是突發事件,步惜歡先前並未料到,那為何他晚歸,範通卻不急?

範通不急,步惜歡不該輕易傷卻了傷,真相呼之慾出,暮青卻沒說,在等步惜歡說。

“就知道瞞不住你。”步惜歡嘆了一聲,牽過暮青的手來拍了拍,慢悠悠地從頭道來,“自從置了林學,朝中風平浪靜,可韓其初一介寒士破格擢至尚書要職,朝中怎可能當真風平浪靜?隻是八府一敗塗地對群臣有所震懾,不敢再明著較勁罷了。可你想啊,如今汴州及淮南道的兵權已收歸朝廷,朝中上有陳有良、傅民生、韓其初,下有章同、崔遠等人,民間還有聲勢,那些守舊的老臣可能坐得住?朝堂、後宮,他們暫時不敢再出謀,最有可能乾預之地豈不就在民間?此前他們就已派了一些人混了茶樓,在學子們當中大談皇後威脅論,白卿常到茶樓裡講學的事,他們不會不知。白卿是一介白,殺個百姓比刺殺朝廷命容易得多。以白卿在寒士當中的聲,他若死了,不僅對寒士學是個不小的打擊,也能提早斷我一臂。朝中士族最怕取仕改革,一旦寒士黨,必將惡鬥門閥。陳有良、韓其初在學子中皆沒有白卿的影響力,對朝中的一些人來說,他們更忌憚白卿。有韓其初破格朝的先例,他們是不會讓白卿也有此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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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從你親擢韓其初朝的那天起,你就知道白卿會遭刺殺?”

步惜歡笑而不語,氣定神閑得人牙

“你是故意的傷?”暮青還是沒忍住問了。

步惜歡卻輕描淡寫地笑道:“為夫若不傷,事兒怎麼能鬧大?事兒不鬧大,怎麼能治那些人的刺駕之罪?”

“刺駕?”

“娘子需知白卿雖有賜的賢號,卻仍是一介白,他遇刺,按律當由刺史府查察。新任的汴州刺史陸笙背後有舊派士族撐腰,因為夫親政時把巡治都城治安的巡捕司統領一職給了原林軍參將李靳,為了安一些人的心,才把刺史一職指給了他們的人。若遇刺之人是白卿,他們查起來必是隻聞雷聲不見雨點兒,就算最後查出個主謀來,也多半會推到江湖仇殺上。為夫久候數月,可不想隻辦一批江湖草寇,要辦就辦幾個朝廷大員。”

“……”

“不點兒傷,不讓醫院折騰一番,事怎能傳到那些人的耳朵裡?刺駕罪同謀逆,不會有人願擔此大罪的,你瞧著好了,明日早朝之上,定有明哲保之輩相互糾舉,不但幕後主使自現,興許還能聽見不不法之事。”

暮青聽著,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晌才道:“我看,此事之後,群臣該畏懼陛下如虎狼了。”

本隻是想刺殺白卿,結果刺到了天子頭上,群臣若得知此事,今夜隻怕要驚得睡不著覺。八府之事本來就把群臣驚得夠嗆,再在白卿上吃一回虧,日後伴君時可真要謹小慎微了。

“總比肆無忌憚的好,為若無顧忌,吏治可就要了。”

暮青也這麼認為,但還關心一件事,“今晚陳有良和韓其初演的又是哪一齣?”

步惜歡笑了聲,贊道:“也就你能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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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青卻不領,“陳有良那兒就不是演戲的料,記得當年從軍前,我在刺史府審案時曾跟他說過——怒容,拂袖,斥責。即表作,語言,三者同時出現,無時間差,纔是真怒——他不知活學活用,非要怒哼之後才拂袖。”

“你這也太難為他了,他能跟人嗆幾句已是不易了。”

“所以?這不擅演戲的人都登臺唱戲了,所為何事?”

“你方纔不是料到了?今夜之後,群臣會畏我如虎狼。他們有所收斂雖是好事,但定會有人表麵上謹小慎微,暗地裡苦心鉆營。那可不,與其由著他們鉆營出路,不如我給他們指條路。”

這話晦,暮青卻聽懂了,“你……故意讓陳有良和韓其初演這一出戲,為的就是讓群臣以為他們政見不合?他們二人同出於寒門,此時政見不合,對守舊派可謂有大利,到時拉攏、離間之招隻怕層出不窮,你是想藉此看清百的想法?”

“嗯,娘子一點就,聰明!”步惜歡笑道。

暮青竟然一時詞窮。

這廝的心究竟生了幾個竅?肚子裡盡是彎彎繞繞!

八府之事,他已經把朝臣算計怕了,誰知這算計還沒到頭兒,後麵尚有白卿一事。藉此事非但能拔除幾個反吏治改革的大臣,還可籠絡天下學子之心。至此,這城府已是夠深了,這人竟還順手又做了個局!陳有良和韓其初政見不合隻是一出戲,隻要朝中有人了戲,誰戲,唱的是哪一臺,就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論政治手腕,步惜歡的道行實在太深,若不是他點撥明示,暮青還真猜不

“我突然有點同滿朝文武。”暮青道。

步惜歡愉悅地笑了聲,“為夫可否將此話當做娘子的贊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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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你瞞了我三個月!我若知道你出宮為的不僅是和學子們辯議朝政,還在等人行刺,我一定跟著……”話未說話,暮青忽然住了口,一道閃念起於心頭,的眼眶莫名刺痛,“你說實話,你從不許我陪你微服出宮,是不是擔心遇刺時我會有險?”

步惜歡笑了笑,沒答話,隻是理了理暮青鬢邊的發,燭躍在他的眉宇間,逸態神秀。

知道他一貫如此,暮青的心仍彷彿被人攥住,悶疼難紓。

“傷口可疼?”暮青再開口時嗓音已有些啞,步惜歡前的繃布,那可笑的大蝴蝶結是醫說時,故意係出來給自己看著解氣的。明知有這蝴蝶結擋著,不到他的傷口,可還是怕疼了他。

傷的時候倒是麻利,這會兒怎麼怕了?”步惜歡牽著暮青的手往前按了按,讓放心地,“麻沸散的藥力還沒散,不疼。”

他此前隻料到會有人對白卿手,卻料不到是哪一日,若跟說了,豈不是每次出宮,都要提心吊膽?且以子,定是要跟著他的,刀槍無眼,暗箭難防,他怕傷著,就隻好瞞著了。

他知道得知一切後會難,可若讓他再選一回,他還是會瞞著

掌心下的溫度針一般的紮著暮青,轉開目,道:“白獺沒能帶過江來,過些日子拆了線,許會留疤。”

步惜歡聽了,倒笑了聲,“既然娘子介意,那醫開些祛疤之方好了。放心,為夫定不娘子瞧著掃興。”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正經,暮青一聽就知道步惜歡所謂的“掃興”暗指何事,不由耳熱,抬頭瞪了他一眼。

這時,範通在殿外道:“啟稟陛下,皇後孃娘,可否傳膳。”

“呈進來吧。”步惜歡替暮青道。

“遵旨。”

晚膳擺在偏廳裡,步惜歡傷在右肩,不能執筷,暮青便盛了碗清粥,舀起來試了一口,遞到了步惜歡邊。

不過是一口清粥,步惜歡卻慢嘗細品著,笑道:“本是為了避開要害而傷在右肩的,回宮路上為夫還懊悔,這下子可有幾日不能批奏章了,倒忘了能得娘子幾日照顧。如此想來,倒也不悔了。”

“食不言!”暮青纔不信這話,這人行一步能算百步,他會想不到傷在右肩的好?不過是逗罷了。

“張,喝你的粥吧。”暮青舀了勺粥又遞到步惜歡的邊,話裡帶著些許無奈。

步惜歡笑了聲,竟當真守起了食不言的規矩,喂一勺,他喝一口,兩兩相,再未多言。

這一幕似曾相識,隻是他沒有那時那般虛弱,殿外秋雨霏霏,案上燈暖粥香,他的鬢發在燭裡微泛雪白,讓有一時的恍惚,彷彿他們就這麼坐著,一生都互相照顧著,眨眼就白了頭。

一碗粥用罷,步惜歡道:“這清粥小菜還是娘子做的香。”

“那回寢宮,我下廚。”

“好。”

步惜歡應著好,神卻已有些倦了。輦車就在殿外候著,暮青為步惜歡整了整袍,便扶著他往殿外走去。

殿門開啟,小安子和彩娥已經撐好了傘,範通開啟車門,步惜歡牽著暮青的手,先把扶上了輦車。麻沸散的藥力早散了,步惜歡上車時卻行如常,剛坐穩,車門還未關,忽然便聽見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鐵靴踏著急雨,鏗鏘之聲在夜裡撞進人的心頭,聽著人心裡發慌。

太極殿在前,腳步聲是從後方而來,暮青不由麵發沉——這個時辰,從後宮來的急奏定跟寧壽宮有關!恒王傍晚不是鬧過一回了?怎麼又鬧了?

正想著,衛已奔至輦車前,高聲稟道:“啟奏陛下,恒王爺方纔哭鬧,打翻了供案,砸了……先太後的靈位!”

暮青一驚,下意識地轉頭,隻見車門半開半合,雕窗剪碎了燈影,將步惜歡的容剪得破碎不堪,清俊修長的手指深深地掐錦墊裡,暮青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他竟毫無所覺。

半晌後,隻聽步惜歡的聲音涼得骨,“擺駕……”

“擺駕乾方宮!”暮青忽然出聲打斷。

步惜歡轉過頭來,暮青並不看他,隻給範通使了個眼,隨即砰地一聲關了車門。

“擺駕——”範通唱報一聲,沒說擺駕何,隻把拂塵一甩,指向乾方宮。

帝後一回宮,彩娥就將宮人領出了承乾殿,自己也將要退下時,暮青道:“取本宮的朝服來!”

步惜歡轉看向暮青,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去寧壽宮!”暮青拉著步惜歡來到龍榻前坐下,道,“你了傷,哪兒也不許去。寧壽宮的事,我去置。”

“青青……”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我心意已決。如果你想說服我,那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曾告訴過你,我的子比以前好得多,你為何還要事事為我安排勞?”

步惜歡不知暮青為何有此一問,怕又鉆了牛角尖,於是耐著子道:“你我是夫妻,為夫些理所應當,何言勞?自從回來,你勞獄事每日無休,子卻尚需固本,為夫怎能不擔憂?若不為你多安排些,你我尚未白頭,你便積勞疾可如何是好?”

卻不料,暮青聽後反問道:“難道我不擔憂?自從親政,你何嘗歇過一日?陪我回古水縣的那些天裡案頭都擺滿了奏摺。你勞國事也倒罷了,卻還要心家事,你以為你的子是鐵打的?難道我就不擔心你我尚未白頭,你便被人氣出一病來?”

步惜歡怔了怔,麵含歉,握住了暮青的手。

“寧壽宮常鬧,你以為我不知?我從不過問,因為我知道那人是你的心結,你想自己解,那我就不該手。可這不代表你有傷在,我還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去寧壽宮裡折騰!他平日裡再怎麼鬧都沒敢供案,今兒為何砸了母妃的靈位?還不是因為你不溫不火地罰了他這些日子,他吃了你的苦頭,又見不著你,氣惱之下纔出此下策?你若去見他,豈不遂了他的心願?”說話間,暮青往殿外看了一眼,見彩娥捧著朝服已在候著了,於是起向外走去,“你們父子間的恩怨,我不手,但他不想讓你好過,我看不下去,這是我與他之間的恩怨,你也別手。這賬不跟他清一清,我的子就養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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