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雕俠黃平，爲你們撐腰！”

他武藝高強，此時躲在人羣裡蓄意煽風點火，聲音發出之時，竟無人發現他在哪裡。不過這也是因爲沒有太多高手注意的緣故，故意的說了兩句，便即收斂，心中倒是佩服樓上的孟著桃沉得住氣，這樣的一番言論竟也是任由他們幾人說完了，沒有中途恃強打斷。

如此下方喧鬧了一陣，樓上倒是安安靜靜的令人不清頭腦，待到最初的這陣喧鬧氣勢過了，才見到一道影從樓上下來。

這座金樓的設計闊氣，一樓的大堂頗高，但對於多數江湖人來說，從二樓窗口直接躍下也不是難事。但這道影卻是從樓一步一步的緩緩走下。一樓的衆賓客讓開道路，待到那人出了廳堂，到了院子，衆人便都能看清此人的樣貌，只見他形高大、眉宇軒闊、虎背猿腰。任誰見了都能看出他是天生的大力之人，即便不習武，以這等形打起架來，三五漢子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一些在江寧城待了數日，開始悉“轉王”一黨的人們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那“武霸”高慧雲，對方也是這等金剛姿態，據說在戰場上持大槍衝陣時，聲勢尤其兇猛，當者披靡。而作爲天下第一人的林宗吾也是形如山，只是胖些。

這孟著桃作爲“怨憎會”的首領，執掌外刑法，面目端方，背後負有一大鐵尺，比鋼鞭鐗要長些，比又稍短。一些人見到這東西，纔會想起他過去的外號，做“量天尺”。

他就這樣出現在衆人眼前，目平靜，環視一週，那平靜中的威嚴已令得衆人的話語平息下來，都在等他表態。只見他向了庭院中央的凌楚以及手中的牌位，又緩緩地走了幾步過去，起服下襬，屈膝跪地，隨後是砰砰砰的在青石上給那牌位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這等鄭重的行禮之後，孟著桃伏地片刻，方纔起站了起來。他的目掃過前方的三男一，之後開口道：“你們還沒死，這是好事。只是又何苦過來湊這些熱鬧。”

先前出聲那漢子道：“父母之仇，豈能不來！”他的聲音振聾發聵。

孟著桃的目掃了他一眼：“俞斌，你是老二，我與師父去後，你便該護住這些師弟師妹，使他們遠離危險。可嘆你心思依舊如此齷齪，說話刪頭去尾，令人不齒。”

衆人方纔知道，這出聲說話的二師弟做俞斌。

“我說話刪頭去尾？”那俞斌道，“大師哥，我來問你，師父是否是不贊同你的作爲，每次找你理論，不歡而散。最後那次，是否是你們之間手，將師父打了重傷。他回家之後，初時還跟我們說是路遇流民劫道，中了暗算，命我們不得再去尋找。若非他後來說，我們還都不知道，那傷竟是你打的！”

“這便是爾等刪頭去尾之了。”孟著桃嘆了口氣，“你要問我，那我也且問你，師父他老人家每次找我理論，回家之時，是否都帶了大批的米糧蔬果。你說不贊同我的作爲，我問你，外頭兵兇戰危這麼幾年，俞家村上上下下，有多人站在我這邊，有多站在你那邊的？真南來，整個俞家村被毀，大夥兒化爲流民，我且問你，你們幾人，是如何活下來的，是如何活的比旁人好的，你讓大家夥兒看看，你們的臉如何……”

孟著桃的話語頓了頓，隨後發出的聲音猶如悶雷響起在庭院之中：“幾位師弟師妹，你們知道，什麼易子而食嗎？你們……吃過孩子嗎！？”

他這個問題響徹金樓，人羣當中，一時間有人面煞白。其實真南來這幾年，天下事慘絕人寰者哪裡見？真肆的兩年，各種資被劫掠一空，此刻雖然已經走了，但江南被破壞掉的生產仍舊恢復緩慢，人們靠著吃大戶、相互吞噬而活著。只不過這些事，在面的場合通常無人說起而已。

此刻庭院的周圍亮著火把，籍著搖晃的火，衆人再仔細打量尋仇的幾人時，才發現這幾人的形果然並不瘦弱。按照孟著桃的說法，或許便是得了他的接濟，一直過得不錯。

爲師尋仇固然是義士所謂，可若是一直得著仇人的接濟，那便有些可笑了。

那俞斌臉變幻幾次：“這些便是你弒師的理由嗎？”

孟著桃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目環顧四周，過得片刻，朗聲開口。

“今日之事，我知道諸位心有疑。他們說孟某隻手遮天，但孟某沒有，今日在這裡，讓他們說完了想說的話，但孟某這裡，也有一番來龍去脈，供諸位品評，至於之後，是非曲直，自有諸位判斷。”

他面對衆人，鄭重抱拳，拱了拱手。

“孟著桃自習武，從時蒙學到如今，一共跟過三位師父，於最後這位凌老英雄，跟隨最久，老英雄教我鋼鞭打法，對於手中絕技，傾囊相授，孟某待其如父，此事不假。”

他此時在轉王麾下統領數萬人，一番話語說出，自有堂堂氣勢，比之庭院前的幾名師弟師妹，這容氣場不知道要高到哪裡去了。在場許多綠林人士聽得他先後拜過三位師父，並不奇怪，均道以對方這等形，正是習武的胚子，一般的武師見了，見獵心喜，將一絕技相授，委實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

又有人看看對峙的雙方，想想那凌生威的門派寂寂無名，教出來的其餘弟子也不過是平庸之輩。而孟著桃此時打出偌大聲勢，這並非是凌生威的鞭法助其事，委實是孟著桃乃天生的英雄，他學了凌家的鞭法，更像是凌家的鞭法有幸到了他的手上，籍之有了彩。

只聽孟著桃道：“因爲是帶藝投師，我與凌老英雄之間雖如父子，但對於天下局勢的判斷，平素的行事又有些許異同之。凌老英雄與我常有討論，卻與這幾位師弟師妹所想的不同，那是堂堂的君子之辯，並非是單純師徒間的唯唯諾諾……好教諸位知道，我拜凌老英雄爲師時，正值中原淪陷，門派南下，在場這幾位不是年便是孩，我與老英雄之間的關係，他們又能清楚些什麼？”

“……真人搜山撿海，一番大後，我們師徒在長江北面的俞家村落腳，之後纔有這二弟子俞斌的門……真人離去，建朔朝的那些年，江南局面一片大好，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籍著失了田產土地的北人，江南闊氣起來了，一些人甚至都在高喊著打回去，可我始終都知道，一旦真人再度打來，這些繁華景象，都不過是空中樓閣，會被一推即倒。”

“……凌老英雄是個氣的人，外頭說著南人歸南北人歸北，他便說南方人不歡迎我們，一直待在俞家村不肯過江南下。各位，武朝後來在江寧、鎮江等地練兵，自己都將這一片做長江防線，長江以北雖然也有不地方是他們的，可真人大軍一來，誰能抵擋？凌老英雄要待在俞家村，我敬其爲師，勸說難。”

“……可居於一地，便有對一地的。我與老英雄在俞家村數年，俞家村可不止有我與老英雄一家人！那裡有三姓七十餘戶人聚居！我知道真人遲早會來，而這些人又無法提前離開，爲大局計，自建朔八年起，我便在爲將來有一日的兵禍做準備！各位，我是從北面過來的人，我知道家破人亡是什麼覺！”

孟著桃的話語擲地有聲，衆人聽到這裡，心中欽佩，江南最闊氣的那幾年，衆人只覺得反攻中原指日可待，誰知道這孟著桃在當時便已看準了有朝一日必然兵敗的結果。就連人羣中的遊鴻卓也不免到佩服，這是何等的遠見？

也難怪今日是他走到了這等地位上。

“對於真兵禍南來之事，凌老英雄有自己的想法，覺得有朝一日面對金人大軍，不過力抵擋、仗義死節便是！各位，這樣的想法，是英雄所爲，孟著桃心中敬佩，也很認同。但這世上有仗義死節之輩，也需有人儘量圜轉，讓更多的人能夠活下來，就如同孟某邊的衆人，如同這些師弟師妹，如同俞家村的那些人，我與凌老英雄死不足惜，難道就將這所有的人統統扔到戰場上，讓他們一死了之嗎！？”

“對於此事，我與凌老英雄有過許多的討論，我明白他的想法，他也明白我的。只不過到得行事時，師父他老人家的做法是直的，他坐在家中，等待真人過來便是，孟某卻需要提前做好諸多打算。”

“那時候真人尚未南下，我結江北各路英雄，于山中佔地，囤積米糧，這中間的手段，坦率來說有黑有白，孟某不做辯解。我在外頭做事，偶爾回到俞家村，看到這些師弟師妹……他們天真地過日子，我心中也有安，包括我的這位師妹，凌楚姑娘，是師父的兒，與我也有婚約，因爲我回去得，與我之間……並不悉，整日裡與幾位師哥在一起玩鬧。與這位四師弟關係極好，我也早就清楚。”

孟著桃目環視，這日過來的三名男子當中，年紀在中間的那人，或許便是凌生威的四弟子。孟著桃將目看看凌楚，也看看他：“你們如今，已經完婚了吧？”

那著孝服的凌楚形微震，這四師弟也是目閃爍，一時間難以回答。

孟著桃點了點頭。

“如此，也是很好的。”

人羣之中，便是一陣喧囂。